鹹陽宮,晨光初現。
李明衍隨趙易穿過九重宮闕,每一步都令他對秦國的強盛有了更深的體會。與蜀地靈動飄逸的建築風格不同,秦宮處處彰顯著森嚴、凝重與鐵血,宮牆高聳,磚石巨大,甬道平直,仿佛刀鋒般指向前方。守衛身著黑色鎧甲,手持長戈,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唯有目光隨著過客移動,透著銳利的光芒。
"秦地與蜀地迥異。"趙易注意到李明衍打量四周的目光,輕聲解釋道,"蜀地多雨,宮闕講究通風避濕;關中多風沙,宮牆厚重可擋風沙,一如秦人性格,不事雕飾,但求實用。"
李明衍點頭。穿越者的眼光讓他看出,這座宮殿不僅是權力象征,更是軍事要塞。每一處拐角都設有暗哨,每一道門都能迅速關閉成為防線。就連庭院中的花木也不似江南的婀娜多姿,而是沙漠邊緣的鬆柏榆柳,挺拔堅韌,能在惡劣環境中生存的戰士。
"大王年未弱冠,卻已臨朝。"趙易放慢腳步,似在提醒李明衍注意言行,"性情剛毅,決斷如電,前有強敵,後有異己,能在夾縫中壯大秦國,非常人也。"
李明衍心中了然。曆史上的嬴政確實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他需謹慎應對。
穿過最後一道朱紅大門,眼前豁然開朗。雖為配殿,然殿寬敞而明亮,殿內青銅燈樹似搖曳,玄色帷幕垂落若如淵。殿頂以青銅鑄就的龍鳳盤旋而上。殿中陳設簡潔,案幾之上唯有幾卷竹簡和一方古樸的青銅印璽,牆上懸掛著幾幅地圖,仔細看去,正是秦國與六國交界處的山川形勢圖。
殿中,兩位內官立於階外,隨時侍應;一位年過半百的白發老者坐於階側,正翻閱著竹簡,正是鄒衍。再往上,一位身著黑色龍紋長袍的青年正背對眾人,凝視殿後的沙盤。
"大王。"趙易輕聲通報,躬身行禮。
那青年緩緩轉過身來,李明衍終於看清了這位傳奇君主的真容:
嬴政,身形瘦削,未戴冠冕,僅以犀角簪束起垂腰長發。他分明穿著三重玄端禮服,卻因尚未完全長開的肩背顯得衣袍空蕩。他的麵容棱角分明,膚色略顯蒼白,透著一股常年在宮中議政而缺少日曬的質感,但眉宇間那股英氣卻是刀劍沙場才能磨礪出的鋒芒。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介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特殊狀態,虹膜邊緣還殘留著未褪淨的琥珀色,瞳孔卻已凝成深不見底的墨池。
"這位就是治理岷江有功、今來解決涇水之患的李水官?"秦王的聲音出乎意料地低沉,如同遠處奔湧的河流,不疾不徐卻暗含力量。
"臣李明衍,拜見秦王大王。"
秦王的目光在李明衍身上掃過,如電光般銳利。"免禮。"他抬手示意,"寡人聽聞你在蜀地修建都江堰,截斷岷江三分之一水流,令百姓免於水患,轉害為利。此乃大功一件。"
"大王謬讚。"李明衍保持謙虛,"都江堰實乃李冰主持,在下隻是略儘綿力。"
秦王輕哼一聲,嘴角微揚:"李明衍,寡人不喜歡虛偽之人。按鄒衍和趙易的奏報,都江堰的分水魚嘴和飛沙堰兩大關鍵設計,皆出自你手。你這般推功於人,是怕寡人重用你,還是另有所圖?"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李明衍感到無數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每一道都如尖刀般鋒利。他明白,這位少年君王已經開始對他進行檢驗。
"大王明鑒。"李明衍不卑不亢,"在下不敢居功,但確實參與了關鍵設計。隻是水利之道,講究分流導引,無人能獨自成事。正如涇水之患,也非一己之力可解。"
秦王目光微動,寬大的衣袖掃過沙盤,禮服上的紋飾在燭光中若隱若現。他走到殿中的沙盤前叩了叩案幾:"近前細看。"
李明衍快步上前,發現這沙盤竟用不同顏色的細沙堆出山勢,朱砂描畫的水道間插著代表城邑的小木牌。秦王拿起三尺長的青銅尺,點在涇渭交彙處:"既已看過水情,說說你的看法。"
"涇水攜帶的泥沙太多,這絕不是自然形成的。"李明衍指著沙盤裡起伏的山形,"《禹貢》記載涇水本清,如今渾濁至此,定是上遊有人濫伐山林。"
秦王手中的青銅尺突然頓住,腰間玉飾叮當作響:"如何治理?"
"可以築堤之法。"李明衍用竹簽在沙盤上劃出弧線,"在支流交彙處修建沉沙堰,春汛時開閘分流。至於根源..."他抬眼看向秦王禮服上威嚴的紋樣,"必須製止上遊的伐木行為。"
九旒冕下的目光忽如鷹隼,秦王突然以量杆挑起沙盤中的韓地標識:"可知此處非秦土?"
李明衍背脊滲出冷汗。昨日趙易確曾暗示上遊有韓人冶鐵,卻未料秦王此刻將竹製城標擲於案上,青銅與竹片相擊的銳響驚得殿中燭火搖曳。
"韓國以前周室特許之名,在涇源開山取銅。"秦王的聲音似磬鐘餘韻,"礦渣入水則田畝絕收,若放任三載,我大秦倉廩之粟將減半——他們表麵循守古約,實則暗中削弱我秦國國力。你說,此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