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外三裡,一座新落成的宅院孤零零地立在田野之中。磚牆墓白,屋簷低垂,宛如落在原野上的一枚骰子。這處宅院是秦王嬴政因鄭國助治涇水有功而賜予的,雖算不上奢華,卻也有十幾間廳室,廊簷相連,繞出三重小院。
然而雖然住了人,宅院裡依然空蕩蕩的,如古廟般回音不斷。原木家具都是嶄新的,散發著淡淡鬆脂氣息,卻被雜物、竹簡、圖紙無序地掩埋,仿佛屋主根本不在意居處的體麵。主廳幾案上鋪滿了一張張水渠規劃圖,墨跡新舊不一,有的顯然是近幾日匆忙繪製,線條還未完全乾透。
鄭國獨自坐在一盞昏暗的油燈下,捧著一卷竹簡,眼神卻望向窗外。天色漸暗,烏雲如浸了墨的棉絮般低垂,將暮色提前帶到了大地上。遠處的鹹陽城輪廓已模糊不清,隻有宮殿的高處還泛著一線金光,如同即將熄滅的火種。
"要下雨了。"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宅院外傳來馬蹄聲,由遠及近。鄭國將竹簡放下,拂去衣袖上並不存在的塵埃,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焦慮轉為沉穩。他站起身,頭戴竹冠,身穿一襲褐色長袍,腰係麻繩。這裝束既不奢華,也不寒酸,恰到好處地體現出一位隱士的形象。
"鄭先生可在?"一個熟悉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傳來。
"李水官來了?"鄭國打開門,看到李明衍站在門外,風塵仆仆,身後跟著兩名隨從,牽著幾匹疲憊的馬。
李明衍的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但眼神依然明亮如炬。他抱拳行禮:"打擾鄭先生了。"
鄭國微微一笑,側身相讓:"快請進。這風大得很,要變天了。"
李明衍揮手示意隨從帶馬去休息,獨自跟著鄭國進入廳內。廳內光線昏暗,唯有那盞油燈在風中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牆上起起伏伏,如同兩條相互糾纏的遊龍。
"剛從上遊回來?"鄭國添了一盞燈,室內亮了些,但依然籠罩在一種莫名的陰鬱之中。
李明衍點頭,目光掃過滿案的竹簡和圖紙:"涇水沉沙池運行良好,周邊百姓都說今年的水比往年乾淨多了。"
鄭國沉默地點頭,給李明衍斟了一杯熱茶。茶水呈現出琥珀色的澄澈,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溫暖。
"辛苦了。"鄭國話不多,但每一句都令人感到踏實。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窗外的風聲越來越大,吹得窗紙獵獵作響,似有千軍萬馬奔馳而過。遠處隱約傳來雷聲,低沉如戰鼓。
"要下大雨了。"鄭國歎道,"這樣的天氣,讓人想起許多往事。"
李明衍輕啜一口茶,感受著茶水的溫度滲入體內。他察覺到今晚的鄭國有些不同,那雙常年與水打交道而布滿老繭的手指不停地在茶杯邊緣輕輕敲擊,似乎有心事。
"鄭先生,您讓我來,可是有事相商?"李明衍試探著問道。
鄭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案幾下取出一卷嶄新的絹帛,小心地鋪展開來。那是一幅精細的地圖,描繪了關中平原的山川河流。涇水與渭水的蜿蜒交彙被描繪得栩栩如生,一條尚未存在的水渠以紅線標注,從涇水上遊的瓠口引出,沿著北山南麓延伸,經過三原、富平等地,最終彙入洛水。
"李水官,我想請你看看這個。"鄭國的聲音低沉而鄭重。
李明衍凝視著地圖,心頭一震。這不就是史書上記載的"鄭國渠"嗎?作為穿越者,他當然知道這條水渠在曆史上的重要性——它灌溉了關中大片土地,為秦國統一六國提供了充足的糧食保障。但同時,它也是六國"疲秦計"的一部分,意圖耗儘秦國國力。
"這是..."李明衍故作不解。
"我稱之為"引涇入洛渠"。"鄭國語氣平靜,目光卻灼灼如炬,"若能建成,關中數萬頃鹽堿地將變成良田,年產糧食可增十倍。旱時引水灌溉,澇時分流泄洪,一勞永逸解決關中水患。"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慘白的光芒透過窗紙,照亮了鄭國堅毅的麵容。轉瞬即逝的光亮中,李明衍看到那雙眼睛裡閃爍著某種他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
"鄭先生此構想確實宏偉。"李明衍小心斟酌著詞句,"不過此等大工程,需調動萬千人力,耗費巨大。秦王恐怕..."
"秦王會同意的。"鄭國打斷他,聲音裡有一種篤定,"你我皆知,秦國野心勃勃,欲吞六國而統一天下。此渠若成,關中富庶,秦軍糧草無憂,何愁六國不平?"
又一道閃電亮起,雷聲隨之轟鳴,如同一聲歎息從天際傳來。
李明衍凝視著圖紙,心思百轉。作為水利專家,他能看出這條水渠的設計確實精妙,既合乎水文地理,又考慮了灌溉排澇的實際需求。從技術角度看,他找不出任何明顯的缺陷。但曆史記載中,這條水渠確實是六國"疲秦"的謀略之一。
"鄭先生為何對秦國如此..."熱心"?"李明衍試探道,目光直視鄭國,"據我所知,先生本是韓國人士。"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