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貴神速,馬不停蹄。
從工地出發的第三日黎明,李明衍與鄭國終於遠遠望見了鹹陽城。
這是李明衍第二次見到秦國都城。與第一次初入鹹陽時的忐忑不同,此刻他的心情更為複雜。那時他隻是一名被引薦入秦的水匠,而今卻是肩負萬民期望與秦王重任的修渠主事者,亦是朝堂辯論的主角。晨曦中,那灰白色的城牆如同一條巨龍,盤亙在渭水之畔。城垛上的旌旗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而城門處的兵士來往穿梭,宛如蟻群,城門樓宛如匍匐的凶獸,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吞噬入城者。
"比起上次來,戒備森嚴了許多。怕是如蒙武所言,朝堂風暴已經波及整個鹹陽"。李明衍注視著城門處排列整齊的黑甲士兵,不由皺眉。那次負責接待他的是鴻臚令趙易,浮華而熱情;今日卻見城門外列著兩排黑鐵重甲的武士,個個麵如冰霜,手持長戈,殺氣騰騰。
五十騎在城門前勒馬停下,卻見城門兩側的鐵甲士兵人數是平常的兩倍。這些士兵個個身高八尺有餘,腰懸青銅短劍,胸甲紋飾繁複,顯然是大秦精銳。
"止步!來者何人?"城門衛士厲聲喝問。
護送的騎士長手捧秦王虎符:"奉大王之命,迎接涇水治理鄭國與李明衍"
城門衛士盤查格外嚴格。待核實身份後,一名百夫長上前引路:"蒙將軍已在內城等候多時,請二位隨我來。"
城門入口處,四匹戰馬拉著一輛青銅戰車靜候,車上站著一位身材魁梧、銀髯垂胸的將軍,正是蒙驁。
兩人策馬上前,蒙驁行軍禮,不苟言笑:"李水官、鄭先生,秦王等候多時。請速隨我入城。"
蒙驁站在戰車上,親自駕馭四匹黑鬃戰馬,李明衍和鄭國騎馬隨行。一行人穿過城門洞,街道兩旁已有不少行人,卻遠不如往日熙熙攘攘。李明衍注意到,街巷角落三五成群的市民正低聲議論什麼,見到官兵經過,立刻噤若寒蟬。偶有隻言片語飄入耳中:"...那渠據說要征十萬民夫......聽說連年征糧,就為了那一條水溝......聽說有大人怒不可遏..."
"自古治水之事,皆有爭議。"蒙驁沉聲道,目視前方,"涇水修渠一事,朝中反對聲浪比預期更大。"
穿過幾條寬闊的街道,戰車駛入一處偏僻的小巷。與鹹陽主乾道的氣派相比,這裡顯得格外幽深窄小。青磚灰瓦的院落藏在濃蔭深處,守衛也隻有寥寥數人,與蒙驁的身份極不相稱。
"暫且安頓於此,明日廷議前會有人來接你們。"蒙驁翻身下車,指著那院落道,"此處隱蔽,可保安全。"
"兩位且在此休整。我去向秦王複命,隨後會有人來商議對策。"蒙驁留下一名親信後,便匆匆離去,戰車轔轔駛遠。
李明衍與鄭國相視一眼,鄭國搖頭歎息:"蒙驁乃戰場宿將,向來直來直去。今日如此小心,足見朝中形勢複雜。"
兩人剛剛稍作休整,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鄭國起身警覺,掀開窗紙一角,隨即鬆了口氣:"是趙易和鄒衍。"
果然,趙易與鄒衍推門而入,後麵跟著幾名侍從,手裡捧著卷軸和禮盒。
"李水官、鄭先生,久候多時!"趙易一反往日的浮誇,神色嚴肅,衣著也簡樸了許多。他身著深青色官袍,腰間隻係一塊普通玉佩,發髻也改為簡單的束髻,不施粉黛,看起來像個尋常士人。
鄒衍則依然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鶴發童顏,一襲白袍勝雪,長須飄飄。他向兩人拱手行禮,語氣溫和卻暗含警告:
"聽聞涇水工程進展順利,實乃國之幸事。隻是如今局勢微妙,明日廷議至關重要。"
趙易揮退左右,四下查探一番,確保無人偷聽後,緊鎖眉頭道:"據我所知,工地上出現暗河,險些導致工程中斷,可有此事?"
李明衍一驚,這暗河之事本是工地機密,蒙武派專人彙報秦王,外人不應知曉。趙易此問,分明是試探。
"的確有暗河之險,"李明衍不卑不懼地答道,"但已被我與鄭先生聯手化解,不僅無礙工程,反而成就了一處利民良策。"
"哦?"鄒衍捋須微笑,"願聞其詳。"
鄭國接過話頭,詳細講解了他們如何將暗河改造為引水係統,既解決了安全隱患,又增添了水源。他適時提及蒙武的配合與民工的辛勞,避重就輕,不提技術細節。
趙易與鄒衍對視一眼,似是鬆了口氣。
趙易見話題已入正軌,取出一卷竹簡,展開鋪在桌上:"聯名上書大臣,共十八人,為首的公叔戌乃原韓國公族,被俘後歸順秦國,深得先王信任。"
"這公叔戌..."鄭國皺眉道,"我在韓國時曾有耳聞,為人老成持重,心思縝密,明槍暗箭,極難應付。"
"確是此人。"趙易點頭,"他與夏老太後秘密往來,當初歸順,便是前來投奔太後。太後乃是韓國公主,雖為秦王異祖母,畢竟心係韓國。鄭國渠若成,關中沃野千裡,秦國國力大增,韓國危矣,太後豈能坐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