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未歇,晨露尚重,魏般便匆匆來到李明衍下榻之處。平日裡談笑風生的他,今日神情卻異常凝重,眉宇間透著一絲不安。
"明衍兄,請隨我來。"他聲音壓得極低,目光謹慎地掃視四周,"有要事相商。"
阿漓、鄧起與韓談聞言,迅速整裝隨行。
魏般帶領眾人穿過幾條僻靜小巷,穿行於晨霧中,宛如幽靈般無聲無息。拐過數道彎後,來到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院牆斑駁,門楣低矮,若非有意尋訪,斷難發現此處。院內卻彆有洞天,古樹參天,樹乾盤錯,顯然已有數十年甚至百年曆史。
"這是何處?"鄧起小聲問道。
"此乃信陵君的私人藏書處,"魏般解釋道,"在官方記載中並不存在。"他邊說邊取出一把古銅鑰匙,打開了一扇隱蔽的小門,"先君生前頗好讀書,然朝中多有忌者,故爾另辟此處,收藏珍本秘籍。先君歿後,此地知者甚少,僅餘幾位門客輪流看護。"
穿過庭院深處的回廊,眾人被引入一間密室。室內陳設簡樸,唯有一排排檀木架上滿是竹簡和卷軸,塵封已久。氣息古樸而幽遠,宛如穿越時光。
魏般長歎一聲,鄭重地從架上取下幾卷塵封已久的羊皮卷軸。
"昨夜張耳來尋我,言及你們在山中所見,昨夜我徹夜難眠,"魏般小心翼翼地拂去卷軸上的灰塵,"回想起先君生前曾偶然提及一批特殊檔案,稱之為"水脈譜",說是與治水有關的重要古籍,但從未允許交由我等閱讀,一直秘而不宣。我忽然想到,若禹工遺跡與先君有關,或許這裡能尋到蛛絲馬跡。"
他說著,從架上取下幾卷塵封已久的獸皮卷軸,輕輕擦去灰塵,小心翼翼地展開其中一卷。卷軸鋪展在幾案上,顯露出精細的圖紋和密密麻麻的注解,雖經歲月侵蝕,卻依然清晰可辨。
"果然!"李明衍驚呼出聲,探身細看,"這些圖樣,與禹工遺跡的風格如出一轍!水道設計,閘門結構,乃至符號體係,皆與涇水、韓地所見吻合!"
魏般沉重地點頭:"看來信陵君不僅發現了禹工遺跡,還將其中內容詳細記錄帶回。但奇怪的是,他從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甚至在設計工程時,也隻字不提這些資料。"
李明衍細細研讀卷軸內容,漸漸沉浸其中,連時間流逝都感覺不到。卷軸中不僅有對石室中器物的詳儘描繪,還有大量關於水文的記錄和推測。更令人驚訝的是,其中不乏信陵君親筆所寫的批注,筆力遒勁,見解獨到。
"信陵君不僅是軍事奇才,在水利一道上的造詣也著實令人驚歎。"李明衍輕聲感歎,"他對水道運行的理解之深,遠超常人。"
魏般點頭,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先君博通古今,無所不精。隻是,為何要將如此珍貴的資料隱藏起來,甚至連其存在都不告知任何人?"
這個問題在密室中回蕩,卻無人能夠回答。
···
接下來的三日,李明衍幾乎足不出戶,全神貫注地研究信陵君留下的古卷。阿漓與鄧起協助整理歸納,韓談則負責警戒,確保無人打擾。
這些記錄極為詳儘,不僅有禹工遺跡中的器物圖樣,還有大量水文數據和運行原理解析。最令人震驚的是,卷軸中還包含了一份完整的"九州水脈圖"。
圖上標注九大水係,以不同色彩區分:黃河流域以赭石為色,長江流域以青黛繪製,淮河為灰綠,濟水為淡青...每條河流的源頭、流向、水量、季節性變化,乃至與地脈的關係,都有詳細記載。
更奇特的是,圖上還有無數紅色細線,如同血脈般連通九大水係,形成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網絡。
"這簡直是一部水利百科全書,"李明衍驚歎不已,反複查閱那些精妙無比的導水閘與分流設計,"禹王治水,不僅治理了當時的洪水,更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水文係統,覆蓋整個中原大地。其設計之精妙,理念之先進,即使放在我那個時代,也堪稱一流。"
話一出口,李明衍急忙掩飾,幸好同伴們正專注於卷軸,並未察覺他的失言。
阿漓細心地梳理著各種符號,好奇地指著那些紅線:"這些紅線代表什麼?它們似乎並非現有河道。"
"這是禹王設計的理想水道走向,"李明衍解釋道,語氣中充滿敬佩,"以"九水歸一"為理念,將各地水係有機連接,既可防洪,又能灌溉,堪稱鬼斧神工。"
他指向地圖上的幾個關鍵節點:"看這裡,禹王將九州大地的主要水係分為九條主乾,每條主乾又有數十條支流。水流走向精心設計,既順應自然地勢,又暗合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春夏水漲時分流減壓,秋冬水落時蓄水備用。整個係統如同一個巨大的活體,隨四時變化而自我調節。"
鄧起聽得入神:"先生,這與我秦國的都江堰有何異同?"
李明衍思索片刻:"都江堰乃一處水利工程,雖規模宏大,但終屬局部。而禹王的九州水脈,是一個覆蓋全中原的巨型係統,非一國之力所能成就。更妙的是,此係統雖龐大複雜,卻采用至簡至樸的自然原理,無需人力過多乾預,水自流,壅自疏,天人合一,渾然天成。"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鄧起驚歎連連:"禹王竟有如此神妙之術,如若今日能複原此係統,天下水患豈非可儘除?"
李明衍搖頭:"理想雖美,卻難實現。且不說工程浩大,單是各國紛爭,便難協調。況且此圖所繪,乃千年前地貌,如今地勢已有變化,河道多有改遷。"
隨著深入研究,李明衍的表情逐漸從震驚變為困惑,最後甚至流露出一絲憂慮。他反複比對九州水脈圖與目前的水圍係統設計,越看越覺心驚。
魏般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變化:"明衍兄有何發現?"
李明衍猶豫片刻,指向地圖上一處關鍵節點:"此處是大梁周圍水係,按禹王設計,應當是"疏而不滯,通而不暴",水道當保持暢通,使水勢平緩流轉,無淤積之患。"
"然實際情況卻是..."魏般隨著李明衍的手指看去,下意識接上話頭,"水流受阻,日漸積壓。"
"正是。"李明衍點頭,"這便是當前工程麵臨的最大挑戰。"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他的目光落在魏般苦心經營的底籌圖紙上,內心掀起驚濤駭浪,恐怕信陵君的完美設計中,存在一個致命缺陷,而魏般和張耳顯然沒有意識到這點。
魏般一時沉默,目光在卷軸和李明衍之間遊移,似乎在尋找某種確認:"明衍兄,是否有巨大的難處?"
李明衍沒有立即回答,目光落在旁邊幾卷尚未細讀的卷軸上:"尚需進一步研究,言之過早恐有偏頗。"
魏般點點頭,臉上閃過一絲釋然和感激:"明衍兄慎重為妙。我先行離去,你可繼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