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魏般離去,阿漓輕聲問道:"你是否已有發現,卻不忍明言?"
李明衍歎息一聲,將目光轉向窗外的月色:"有些真相,知道容易,說出卻難。"
···
深夜,眾人皆已入睡,隻剩李明衍一人在燈下翻閱卷軸。油燈搖曳,投下細長的影子,宛如時光的手指劃過古老的智慧。突然,他的指尖停在一段特彆的批注上,字跡與主文不同,明顯是後人所加。細看之下,筆鋒遒勁有力,沉穩而堅決:
"禹王九州水脈,天下一體,吾以一國之私,阻此大道,恐貽禍後世。然國存而後民生可議,今日之計,唯有暫違禹訓,築我水防,保我大梁,然吾心實不能安。"
緊隨其後的,是一段更為私密的感悟:
"吾今已知天命將至,此生恐無緣見魏國複興之日,吾冒此大險,不知是對是錯。蒼天庇佑,吾願以吾之壽命,換底籌之成。吾可速死,然魏不可亡。唯願後人智者,能明吾心,擇機恢複禹道,救我魏土於水火。"
批注落款為"無忌書於龜台之上",竟是信陵君親筆所寫,字字沉重,仿佛傾注了信陵君畢生心血。
李明衍如遭雷擊,心中震動不已,他終於明白了信陵君的深意——他完全知曉禹工遺跡的指向,也理解九州水脈的重要性,但在國家存亡的緊要關頭,他不得不做出艱難選擇,以短期的水利扭曲換取國家生存的可能。他清楚這種設計的缺陷與風險,卻彆無選擇。
這般抉擇,何其痛苦!李明衍想象著信陵君在龜台之上,麵對天下大勢,做出這般違背水道卻必須為之的決定,心中不禁湧起深深的敬意與同情。
但這也確認了一個足以令人膽寒的真相:信陵君的底籌設計不僅存在技術缺陷,更是從根本上違背了禹王的水利理念。按照九州水脈圖的玄妙布局,大梁周圍本應是"水落有勢,泄而不壅"之地,如同人體經脈中的要穴,負責疏導上遊洪澇。而底籌工程卻將其改造為"蓄而不壅"的巨型水囊,一旦水量積聚過甚,城基必受其害。
李明衍拂去額頭的汗珠,手指在圖紙上勾畫著複雜的水道係統。最為棘手的是,整個底籌僅有一處主閘與三處副閘,若遇大水,泄流能力遠遠不足。他的心跳不斷加速,手中的竹簡幾乎握不住——這個設計,若遇百年一遇的洪水,或是敵軍集中攻擊閘門,必將釀成巨禍。
"難怪信陵君將禹工遺跡清空,又將卷軸深藏,"李明衍喃喃自語,"他心中有愧,卻又彆無選擇。昔年竊符救趙時尚且背負欺君之名,更何況此等違背水道之舉?"
李明衍將殘燭挪近,取出隨身攜帶的算簡,開始一係列複雜的計算。流量、水壓、地形坡度、土質承重...他將水文各要素逐一量化,推演出不同情境下的水勢變化。"禹王之道在於疏導,信陵君之意在於蓄守,如何調和二者..."他反複自語。
"不能完全改變底籌核心,但或許可以..."
他眼中閃過一絲亮光,鋪開一張新的羊皮紙,迅速勾畫起來。他的設計思路是:在不改變底籌主體的前提下,增設一係列隱蔽的輔助疏水道,形成"暗渠九道",每道暗渠都隱藏在不同位置,平時封閉,危急時可打開,分散水壓。
更為精妙的是,他在每個暗渠入口處都設計了特殊的水閥機關,唯有按特定順序操作,才能正確打開。這九道暗渠彙聚到一個核心節點——陣眼,而陣眼的位置則隱藏在看似平常的石碑下方。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就算敵軍掘開黃河,水勢洶湧,隻要陣眼未破,水圍依然安全..."
李明衍的計算顯示,即使敵軍引黃河之水衝擊城牆,隻要陣眼係統完好,水勢也能被疏導至地下暗渠,減輕對城牆的衝擊。而陣眼的啟動方式設計得巧妙隱秘,敵軍斷難輕易發現。
他知道自己的設計依然有局限性。暗渠係統能抵禦常規的軍事水攻,甚至能緩解自然災害,但若有人以極端手段,形成前所未有的水壓——恐怕任何防禦係統都將崩潰。但這種情形在李明衍看來幾乎不可能發生,無論從技術還是軍事角度,都超出了當時的條件。
窗外,東方漸白,晨曦微露。李明衍拖著疲憊的身軀站起,走到窗前,望著遠處漸漸清晰的大梁城輪廓,心中五味雜陳。
魏國的水圍係統是底籌的核心,是魏國在亂世中求存的最後一搏。若貿然指出其根本缺陷,不僅會打擊魏般及眾人的信心,更可能導致整個計劃中斷,使信陵君數十年心血付諸東流。但隱瞞技術弱點,又有違李明衍的水工本心。
"魏般為國儘忠,傾注心血於底籌,我不忍打破他的信念,"李明衍望向漸白的天色,輕聲自語,"且底籌已成定局,工程已進行過半,若能依靠這些修改,或可保全大梁,減少災禍。"
晨光熹微,李明衍小心地將卷軸卷好,確保沒有留下任何異常痕跡。他會向魏般提出一些修改建議,但不會提及底籌的根本缺陷。這個致命的缺陷,將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他也儘力通過陣眼設計來彌補缺漏,這是他對信陵君的敬意,也是對魏般友情的守護。
李明衍喚來侍童,請其速傳魏般前來相見。待魏般匆匆趕至,李明衍將自己的設計一一道來,並著重解釋了陣眼的重要性。
"此陣眼乃整個水圍係統的關鍵,位於此處,"李明衍指向城西一處不起眼的高地,"平日裡應以石碑覆蓋,碑文可刻"源流永固"四字,暗合水道。一旦有變,隻需按我所示的手法開啟,九道暗渠便可分流水勢。"
魏般的麵色隨著李明衍的講解越發凝重,最終鄭重拱手:"明衍兄所設陣眼之法,堪稱神妙。若能如此,則底籌更添一重保障,魏當感念於心。此事務必儘快施行,不容耽擱!"
李明衍點頭,但心中仍有顧慮:"魏兄,此陣眼工程繁複,材料也需精細,須得專人監造,方能確保無誤。"
魏般思索片刻:"此事關重大,我當親自督造。隻是朝中事務繁雜,恐怕難以常駐工地..."
"不如請張耳兄主持?"李明衍建議道,"他敦厚可靠,必能儘心儘力。"
魏般欣然應允:"張耳確實可托大任。不過,三族公子已在工程中各有職責,若全部交予張耳,恐生嫌隙..."
李明衍暗暗皺眉。他近日已多次察覺,三族公子雖掛名監督,實則常常延誤工程,且材料采購中疑有不實之處。若陣眼工程也落入他們手中...
"魏兄,陣眼乃底籌之本,關乎城池存亡,萬不可輕忽。"李明衍語氣凝重,"三族雖為魏國柱石,然工程精細之處,仍需技藝專精之人督造。三族可負責物資調配,實際監工,還請魏兄另擇能人。"
魏般似乎察覺了李明衍言外之意,麵露難色:"明衍兄所言極是。隻是...此前工程中,三族已在物資采購上...有所安排。"他欲言又止,顯然有所顧慮。
李明衍心中了然,果然如他所料,三族在工程中暗有貪墨之舉。隻是魏般礙於魏國內部權力平衡,不便明言。
他不禁暗歎,在這亂世之中,即便是關乎存亡的大事,也難逃權力與利益的糾纏。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在這注定動蕩的曆史洪流中,為一座城池爭取多一分生機。而他的改良設計能否完美實現,還要看三族的態度與魏般的決心,這或許就是魏國的天命和氣數。
晨光照耀下的大梁城,在微風中顯得格外寧靜。城中百姓尚在晨夢之中,不知這魏國的舟,已在曆史的驚濤中,暗暗過了一道彎。
喜歡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請大家收藏:()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