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絕境決策
第三章桌腿崩裂時的“送葬指南”
梆子敲過二更,破衙門的房梁漏下月光,在張小帥小腹上鑿出個冷硬的光斑。他蜷在三條腿的破木桌下,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桌沿開裂的木紋——這張跟著他熬了五年的舊桌子,今早斷了條腿,此刻正歪歪斜斜支棱著,像極了他們這群在亂世裡討生活的捕快。
牆角傳來阿七的嘀咕,混著饑腸轆轆的咕嚕聲,像團粘膩的棉絮往人耳朵裡鑽:“頭兒,亂葬崗新埋的劉財主家小妾……陪葬有半隻燒鵝呢,死人又不吃——”話沒說完就被張小帥踢飛的瓦片砸中額頭,悶哼聲裡帶著委屈:“我沒說要偷!就是覺著……怪可惜的。”
“可惜個屁。”張小帥翻了個身,木桌跟著吱呀作響,斷腿處的卯榫硌得他後腰生疼。他盯著梁上漏下的月光,想起三天前劉財主帶著師爺來衙門塞銀子,黃澄澄的錠子堆在這張破桌上,把開裂的木紋都照得發亮。“那女人是吞金死的,你敢碰?”
阿七縮了縮脖子,指尖搓著袖口補丁:“頭兒,您說這世道……劉財主強搶民女逼死三條人命,衙門連張傳票都發不出,反倒咱們連月例都欠著——”話音突然噎住,外頭巷口傳來梆子聲,第三聲梆子尾音未落,窗紙被風掀起角,卷進半片帶著血鏽味的夜霧。
張小帥猛地撐著桌沿起身,瘸腿木桌“哐當”摔在地上,驚飛了梁上棲息的夜梟。他摸到牆根掛著的鐵尺,鐵鏽蹭得掌心發澀——這把跟著他從老家帶來的兵器,如今連刃都卷了邊,倒不如阿七腰間那把從亂葬崗撿的生鏽匕首好使。
“走,亂葬崗。”他踢了踢縮在角落的阿七,靴尖碾過地上散落的卷宗——全是沒結的案子,最上麵那頁畫著劉財主小妾的畫像,眉梢那顆朱砂痣被雨水洇開,像滴未乾的血。
亂葬崗的土堆泛著新翻的潮氣,腐草味混著紙錢灰往鼻子裡鑽。阿七舉著鬆明火把,火苗在墳頭晃出詭譎的影子:“頭兒,就、就這個墳,昨兒我親眼看見仵作往裡頭塞了食盒……”話沒說完,火把突然“劈啪”爆響,照亮墳包後突現的黑影。
張小帥鐵尺橫在胸前,卻見黑影踉蹌著栽倒在墳前,披頭散發的身影扯著他褲腳,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借著火光,他看清對方腕間戴著的銀鐲子——是劉財主家的丫鬟小翠,三天前報官說自家小姐暴斃,此刻卻渾身是血地從墳後爬出來。
“活、活埋……”小翠指甲摳進他靴麵,指尖還沾著新土,“小姐沒咽氣……他們說克夫,要拿她給老爺衝喜……”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銅鑼響,燈籠光順著土坡漫上來,劉財主的師爺舉著燈籠冷笑著走近:“張捕頭好大的雅興,半夜逛亂葬崗?莫不是想學賊偷陪葬品?”
阿七攥緊了腰間匕首,火把映得他眼尾發紅。張小帥盯著師爺身後抬著的竹筐,筐沿露出半隻燒鵝——油光發亮的表皮還滴著油,卻讓他想起小翠腕間那道新勒的繩印。鐵尺在掌心轉了個圈,生鏽的刃口刮過竹筐邊緣,燒鵝“啪嗒”掉在墳前,驚飛了啄食的夜鴉。
“劉府的陪葬品,倒成了催命符。”他蹲下身,指尖蹭掉燒鵝上的金箔——果然,薄如蟬翼的金箔下,藏著半粒沒化的砒霜。抬眼時正撞上師爺驟縮的瞳孔,身後小翠突然尖叫著撲過去,指甲抓向對方咽喉:“你們給小姐灌的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銅鑼聲戛然而止,燈籠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張小帥扯回發瘋的小翠,鐵尺敲了敲師爺發顫的肩膀:“衙門的桌腿雖斷了,可王法的柱子沒倒。”他看著師爺腰間掉出的地契——正是三天前劉財主用來堵他嘴的東西,邊角還留著自己拍桌時崩裂的木屑。
阿七撿起地上的燒鵝,用袖口擦掉金箔:“頭兒,這鵝……”“給小翠。”張小帥把地契塞進小翠手裡,望著遠處漸漸泛白的天際,亂葬崗的風卷著紙錢灰掠過斷腿的木桌——那是他今早從衙門扛來的,本想找個木匠修修,此刻卻覺得,有些東西爛透了,修不如砸。
梆子敲過五更,破衙門的晨光漏進窗欞。張小帥坐在三條腿的木桌上,看阿七蹲在門口給小翠包紮傷口,鐵尺擱在腿邊,刃口還沾著未擦的金箔。桌上散落的卷宗裡,劉財主的畫像被昨晚的雨水泡得發皺,眉梢的朱砂痣卻格外鮮紅,像極了他拍桌時,桌腿崩裂處迸出的那滴血——原來有些“陪葬品”,從來不是給死人的,而是給這吃人的世道,送葬的。
第三章斷梁
“閉嘴!”張小帥拍案而起,腐朽的桌腿“哢嚓”斷成兩截,驚得蹲在梁上的夜梟撲棱棱飛走。陶碗摔在地上,殘湯裡的草根沾著冰渣子蹦起來,粘在他飛魚服下擺——這衣服穿了三天,朱砂味淡了些,卻透出更濃的硫磺味,像塊燒過的丹爐磚。
蹲在牆角的阿七縮了縮脖子,指尖還捏著半塊硬餅。他看見頭兒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發冠歪在一邊,露出幾縷被雨水打濕的碎發,跟去年冬天在亂葬崗撿他時一個模樣——那時張小帥的飛魚服也沾著硫磺味,據說是從煉丹房火場裡拖出三個被灌了汞的童男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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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息怒。”跪在堂中的老婦磕頭時,銀簪子刮過青石板,發出刺耳的聲響,“民婦哪敢撒謊,那道觀的吳真人說了,我家虎娃的魂被狐妖勾走了,得用……得用十三歲童男的心頭血來換。”她抬起眼,眼角的皺紋裡嵌著淚,“真人說這是替天行道,還給了我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張小帥盯著地上的陶碗殘片,冰渣子正在青磚上融成水窪,倒映出他發顫的指尖。三年前他在刑部大牢見過類似的賬本,每頁都記著“替天行道”的香油錢,最底下那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孩腳印——後來才知道,是最後一個被挖了心的孩子,臨死前在賬本上蹭到的血印。
阿七忽然指著窗外:“頭兒!是虎娃!”穿堂風卷著雪粒灌進來,撞在斷了腿的桌案上,崩起塊腐朽的木屑。那個渾身裹著破席的小男孩正扒著門檻發抖,左眼蒙著血汙的布條,右手裡攥著半塊發黑的餅——跟阿七剛才捏著的那塊一模一樣。
“真人說……吃了這個,魂就回來了。”虎娃把餅塞給張小帥,指尖還沾著道觀裡的香灰,“他們說我是天選的藥人,心挖了能給真人煉丹,煉成了能讓皇上長生……”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銅鑼響,十八個青布衫的道士舉著桃木劍闖進來,領頭的吳真人甩著拂塵冷笑:“張捕頭,私藏妖邪血脈,可是犯了《玄門律》第七條——”
“玄門律?”張小帥捏碎了手裡的餅,麥麩混著朱砂粉簌簌往下掉,“我隻知道《大明律》第二十三條,殺良冒功者,斬。”他扯下歪掉的發冠,飛魚服上的刺繡補子在雪光裡泛著冷意,“去年臘月,城西李娘子暴斃,仵作說心口有個碗大的血洞——你道觀裡的丹爐,是不是剛好缺個童男心來填?”
吳真人的拂塵頓在半空,袖口露出半截燙金道袍,跟虎娃手裡餅上的朱砂印一模一樣。阿七忽然撲過去,從道士們腰間扯下個布包,裡麵滾出七顆用紅繩串著的牙齒——最小的那顆還帶著乳牙的鈍尖,沾著沒擦乾淨的血漬。
“這是小虎子的!”老婦突然尖叫著撲上去,指甲抓向吳真人的臉,“上個月你說他衝撞了神靈,要拔了牙祭天……我的兒啊!”雪粒落在她斑白的頭發上,像撒了把鹽,把整張臉醃得發青。
張小帥盯著斷了腿的桌案,想起今早來衙門時,看見尚書大人的轎子從道觀方向過來,轎簾上繡著的雲紋裡,藏著點若有若無的朱砂紅。他彎腰撿起虎娃掉落的布條,揭開時左眼皮下露出塊銅錢大的胎記——跟刑部卷宗裡,那個被記成“妖邪血脈”的孩子,一模一樣。
“阿七,去把丹爐砸了。”他把布條塞進虎娃手裡,飛魚服下擺掃過地上的冰渣子,發出細碎的脆響,“順便看看爐灰裡,有沒有沒燒乾淨的《玄門律》。”鐵尺敲在吳真人發顫的肩頭上,驚得梁上殘留的夜梟再次飛起,翅膀帶落的積雪掉進陶碗殘片裡,跟草根上的冰渣子混在一起,像極了虎娃眼裡沒落下的淚——原來這世道的“替天行道”,從來都是拿活人往丹爐裡填,填出個金光閃閃的謊,再用玄門的破簾子一蓋,就當是給天上的神仙,送了份長生的禮。
雪越下越大,斷了腿的桌案歪在堂中,像根被折斷的肋骨。張小帥看著阿七舉著桃木劍砸向丹爐,火星子濺在虎娃的破席上,卻燒不起來——原來這世上有些東西,比丹爐裡的火還冷,冷到連血都凍成了冰渣子,粘在飛魚服的下擺上,跟著他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個暗紅的印子,像極了桌案崩裂時,迸出的那截帶著蟲蛀的木芯——外頭裹著層光鮮的漆,裡頭早爛透了。
梆子敲過四更,道觀的丹爐塌了半邊。張小帥坐在斷腿的桌案上,看虎娃抱著老婦哭啞了嗓子,阿七蹲在旁邊給他們分硬餅,鐵尺擱在腿邊,刃口還沾著丹爐的爐灰。遠處傳來官府的馬蹄聲,卻在道觀門口停住了——他知道,那是尚書大人的護衛,來給“真人”收屍的。雪粒鑽進他領口,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死在他懷裡的孩子,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大人的衣服……好香,像我娘烙的餅。”
此刻飛魚服上的硫磺味更濃了,混著虎娃手裡餅的麥香,在雪夜裡飄得很遠。斷腿的桌案“吱呀”響了一聲,終於撐不住倒在地上,驚起幾隻躲在桌底的老鼠——它們啃食著殘湯裡的草根,卻沒碰那塊混著朱砂的餅。張小帥忽然笑了,笑聲驚飛了最後一隻夜梟,翅膀帶起的雪落在他發間,像蓋了層未化的白幡——原來這桌腿崩裂的衙門,早該跟著這吃人的丹爐一起塌了,剩下的碎木渣子,就當是給這滿是朱砂味的世道,燒一疊送葬的紙錢。
第三章借魂
“死人錢不穩當。”他踩著斷桌腿蹲下,指尖在青石板上劃拉,石縫裡滲著前夜的雨水,把指腹染得發藍,“但活人怕死人——這道理,咱能借。”
阿七縮在塌了半邊的門框後,盯著頭兒指尖劃出的歪扭符號。那是昨晚從亂葬崗老仵作那裡偷學的鎮屍符,筆畫歪歪扭扭像被踩過的蜈蚣,卻讓劉財主家的管家眼皮子直跳——此刻那胖子正抱著裝著陪葬銀錠的木箱,褲腳沾著墳頭新土,在堂前跪成個蝦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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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張捕頭,這錢您收著……”管家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洇開鎮屍符的最後一筆,“劉老爺說了,隻要您彆查那小妾的案子,亂葬崗的墳……咱們連夜遷去寶地,保準不讓臟東西驚了衙門。”木箱打開的瞬間,銀錠撞出清脆的響,混著管家身上的紙錢味,像團裹著毒的糖衣。
張小帥指尖敲了敲鎮屍符,看管家的視線跟著指尖發抖。三天前他在義莊看見那具女屍,指甲縫裡嵌著半片不屬於她的甲油——鮮紅如血,是劉財主正房夫人慣用的顏色。此刻斷桌腿壓著的地契邊角,還留著那夫人昨夜來塞錢時,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遷墳?”他忽然抓起塊銀錠,往鎮屍符上一磕,包漿剝落處露出底下刻的小字“劉府陰庫”,“聽說你們給那小妾嘴裡塞了壓舌銀,刻著她生辰八字——要是這錢沾了活人的手,陰庫的賬可就亂了。”銀錠滾到管家腳邊,驚得他往後跌坐,後腦勺撞在門框上,發出跟斷桌腿崩裂時一樣的“哢嚓”響。
阿七憋笑憋得難受,想起頭兒今早把鎮屍符反著畫的樣子——老仵作說過,反符能招亂葬崗的野魂,專找心裡有鬼的人纏。果然管家眼皮子開始狂跳,盯著斷桌腿後的陰影,突然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有鬼!是那小妾!她、她穿的紅鞋跟昨兒在墳頭看見的一樣——”
張小帥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破窗欞外的槐樹枝上,正晃著隻繡著並蒂蓮的紅鞋。那是今早他讓小翠掛上去的,鞋尖還沾著亂葬崗的黃土——小翠說,這是夫人賞給小妾的,賞完當天,小妾就“暴斃”了。
“劉府的陰庫,該清一清了。”他把銀錠塞進管家懷裡,鎮屍符的紙灰粘在對方衣領上,“回去告訴劉財主,明日卯時三刻,帶齊三夫人的陪嫁賬本,來衙門對賬——要是晚了……”指尖劃過斷桌腿的毛刺,在管家手背上劃出道血痕,“亂葬崗新埋的野魂,最愛找漏了陰賬的人討錢。”
管家連滾帶爬地跑了,木箱裡的銀錠撒了一路,被巷口的乞丐搶了去。阿七撿起地上的紅鞋,鞋底還刻著行小字“己卯年辛未月”——正是小妾的生辰八字。他忽然想起頭兒說過,死人的東西沾了活人血,就能當鉤子,把藏在陰處的鬼扯出來。
“去把老仵作請來。”張小帥盯著地上的鎮屍符,雨水把筆畫暈開,像團化不開的墨,“讓他帶三夫人的屍檢報告,順便……”指節敲了敲斷桌腿,木刺紮進掌心,滲出血珠,“把劉府正房夫人的甲油瓶,從義莊的老鼠洞裡掏出來——昨兒我看見老鼠叼著那玩意兒往屍床底下鑽。”
子時的義莊飄著薄霧,老仵作的燈籠照在女屍臉上,嘴角的壓舌銀泛著冷光。阿七舉著甲油瓶湊近,鮮紅的膏體在瓶底凝著,跟女屍指甲縫裡的殘片一模一樣。老仵作忽然指著屍體耳後:“張頭兒你看,這兒有道勒痕,被頭發蓋住了——不像吞金,倒像被人掐著灌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