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聖域的凡人學堂,就建在市集旁的山坡上,青瓦白牆。老遠就能聽見裡麵傳出半生不熟的讀書聲,吵吵嚷嚷,透著一股子鮮活氣。
藍姬領著三個孩子站在學堂門口,感覺自己像個押送犯人的獄卒。
正在用戒尺敲桌子,訓斥一個抓耳撓腮的頑童的夫子,手裡的動作猛地一停。
他眯起老眼,視線掃過門口這幾個人。
一個男孩,渾身肌肉都繃著,下巴抬得老高,那勁頭像不是來讀書,倒像是來砸場子的。
一個女孩,懷裡死死抱著一本厚得能當磚頭用的書,腦袋快垂到胸口,恨不得當場鑽進書頁的縫隙裡,把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摳掉。
還有一個……
夫子下意識揉了揉眼。
那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團灰撲撲的霧氣,勉強有個人的輪廓,走路腳不沾地,飄飄忽忽的。
“這位夫人,這……”
“夫子好。”藍姬臉上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可那笑意怎麼也蓋不住眼底的疲憊,“這是我家三個孩子,方小雷,方知緣,方憶。以後就勞您費心了。”
夫子張了張嘴,想問一句“這孩子是不是身子骨不太好”,可話到嘴邊,看著那團叫“方憶”的灰霧,又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這哪是身子骨不好,這簡直……簡直像個沒散乾淨的魂兒。
“都……都進來吧。”
學堂裡鼎沸的吵鬨,像一鍋滾油,猛地潑進了三個孩子各自隔絕的世界。
方小雷的鄰座是個虎頭虎腦的胖小子,剛坐下,那小子的胳膊肘就捅了過來,唾沫星子噴得老遠:“喂,新來的!我跟你說,昨天我抓了隻鬆鼠,有三條尾巴!跑得那叫一個快!”
【無意義信息。】
方小雷的腦子裡,冰冷的判斷自動彈出,緊接著就是一股壓不住的煩躁。
他把背挺得筆直,從書包裡拿出紙筆,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像是用尺子量過,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再碰我一下你試試”的生人勿近氣場。
方知緣被安排在窗邊,她一屁股坐下,立刻把身體縮進牆角,然後將那本大書“哐”地一聲立在桌上,在自己和鄰座那個對她滿眼好奇的紮辮子小姑娘之間,築起了一道高牆。
至於方憶,夫子猶豫了半天,還是把它安排在了最後一排的空位上。
它隻是安靜地“坐”在那,整個學堂的一切信息——聲音的分貝、光線的強度、空氣中粉筆灰的濃度、七十八名學童的心跳頻率和情緒波動——海量的數據洪流,在它的意識核心裡瘋狂奔湧,卻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它在忠實地執行父親下達的最新指令:【觀察】。
第一堂課,是詩歌。
夫子清了清嗓子,在前麵搖頭晃腦地念:“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
他拖長了音調,解釋著詩裡那股子生生不息的勁兒。
底下的學生們聽得懵懵懂懂,一個個小腦袋像小雞啄米,昏昏欲睡。
可在方憶的意識核心裡,一場邏輯風暴正在掀起。
【分析對象:詩歌。】
【數據結構:五言,四句,二十字。】
【信息傳遞效率:極低。為描述‘草的生命力強’這一單一結論,使用了比喻、對仗等大量冗餘修辭,造成嚴重語義模糊與信息熵增。】
【結論:一種不合理的、落後的信息載體。】
一個冰冷、清晰,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沒有通過喉嚨,而是直接在白發蒼蒼的夫子腦海裡響起。
“結論:草的生命周期性與環境耐受性,可通過精確數學模型與生態學數據進行描述。當前教學方式,效率低下,建議優化。”
夫子正念到動情處,被這一下嚇得渾身一激靈,手裡的書“啪”地掉在了地上。
幻聽了?定是昨夜沒睡好……
他慌忙抬頭掃視,所有學生要麼在認真聽講,要麼在神遊天外,根本沒人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