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張草稿紙被揉成一團,砸在地上。
紙團滾了幾圈,停在已經堆起的一小堆同類旁邊。
方小雷趴在桌上,盯著麵前鋪開的嶄新畫紙,顏料擠得飽滿,鮮豔欲滴,他卻一筆都動不了。
學堂布置的那道算術題,關於一個一邊進水一邊放水的水池,現在把他的腦子也攪成了一鍋渾水。
不是算不出答案。
是算不出一個“漂亮”的過程。
每一種解法都那麼笨,每一步推演都充滿了需要回頭塗改的瑕疵。
醜陋的過程,得出的答案又有什麼意義?
他胸口悶得厲害,呼吸變得短促。桌上洗筆的水杯裡,水麵隨著他心臟的跳動,泛開一圈圈漣漪。
有什麼東西在他身體裡亂撞,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把所有不完美的東西都徹底抹掉。
主廳,王座之上。
方闖闔著的雙眼驀地睜開。
他的意誌核心中,一股尖銳的警報憑空炸響,並非聲音,而是一種來自邏輯根源的劇烈衝突。
【情感波動監測:目標“方小雷”,情緒壓力指數持續攀升,已達百分之九十四點三。】
【警告:檢測到“道心·囚牢”區域出現能量共鳴!】
那片被【初亡之淚】永恒封凍的區域,鎮壓著他自身最深處的【絕對掌控】意誌,本該是一片死寂。
此刻,一縷極其細微,卻無比熟悉的波動,正從枷鎖中滲出。
其頻率,與方小雷此刻因焦躁而生的偏執,形成了完美的同調。
他以為早已根除的過去,留下了一縷無法被徹底清除的餘毒。
而他的孩子,正在成為這縷餘毒最好的溫床。
方闖沒有立刻行動,視線穿透牆壁,落在方小雷緊閉的房門上。
【萬象歸鄉】的道韻無聲地延伸過去,在他的門外,構築了一層肉眼無法看見的“過濾層”。
這層薄膜不阻擋任何東西,隻做一件事。
精準地切斷那份來自囚牢的,非正常的能量共鳴。
做完這一切,他才從主座上起身,走到方小雷的房門前,輕輕推門而入。
房間裡一地紙團。
方小雷背對著門口,肩膀繃得緊緊的,小小的身體裡全是擰著的勁。
方闖沒說話,也無視了地上的狼藉,隻是走到書桌的另一側,拿起一張乾淨的草稿紙和一支筆。
他開始演算同一道題。
第一行算式,清晰,簡潔,邏輯嚴謹。
方小雷的抽噎停了,他緩緩轉過頭,眼眶通紅地看著父親。
就在這時,方闖的筆停下了。
刺啦——
一道粗黑的墨跡,乾脆利落地劃掉了那行完美的算式。
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方小雷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方闖換了一種思路,從另一個角度切入,寫了兩行,再次停下。
刺啦——
又是一道粗暴的墨跡,在紙上留下一道醜陋的印記。
他本可以在億萬分之一秒內,構築出無數種完美的解法。
但他沒有。
他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將自己的思考過程,完整地,不加掩飾地,呈現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