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廣孝的這句話,像是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了朱棣心中最柔軟,也最不願觸碰的地方。
暖閣內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朱棣端著茶杯的動作停在半空,他沒有看姚廣孝,而是盯著棋盤上那一條被黑子圍困的白龍。
是啊。
他在擔心什麼?
他擔心藍武功高震主,擔心他權勢滔天,擔心他有不臣之心。
可歸根結底,他擔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後,自己的子孫,駕馭不住這頭猛虎。
如果坐在皇位上的是自己,藍武再強,也不過是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可將來呢?
高熾看著懦弱,但心裡是有數的,而且他和藍武從小就認識,是絕對能夠駕馭藍武的。
但瞻基就不同了。
朱棣的腦海中,浮現出朱瞻基離京前那副焦躁不安,甚至帶著幾分驚惶的模樣。
又想起了他剛剛回來,便迫不及待向他父親傾訴對藍武的恐懼的樣子。
這,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該有的樣子嗎?
“陛下。”
姚廣孝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疾不徐,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猛虎在山,是為禍患。”
“可若為帝王所驅,便是開疆拓土,威懾四海的利器。”
“太祖皇帝將涼國公這把刀留給了陛下,是信任陛下的手腕。”
“將來,陛下要傳給的太子、太孫,更要有能執掌這把刀的魄力與手段。”
“若是連握刀的力量都沒有,那即便是沒有了刀,他也是沒法掌控這一座龐大帝國的”
“除非,陛下願意就此放棄所有改革,把大明退回到那個曾經隻能守土,無法開拓的大明朝”
一番話,徹底點醒了朱棣。
他緩緩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輕響。
心中的那一絲因朱瞻基而起的,對藍武的殺意,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深沉的思慮。
問題的根源,不在藍武。
而在瞻基。
是瞻基還不夠強,不夠狠,不夠有帝王心術。
所以他才會恐懼,才會忌憚。
一個合格的君王,眼中看到的應該是臣子的價值,而不是臣子的威脅。
“老和尚,還是你這個局外人看的清楚。”
朱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重新靠回了龍椅,那股緊繃的氣息鬆弛了下來。
“是朕,著相了。”
他苦笑一聲。
朱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還有時間。
自己身體還硬朗,再活個十幾年不成問題。
這麼長的時間,足夠他將瞻基這塊璞玉,雕琢成真正的帝王。
“傳旨。”
朱棣的決斷,隻在瞬息之間。
“命皇太孫朱瞻基,掌五城兵馬司,京城治安一應由他處置,非朕旨意,不得回宮。”
朱棣滿臉認真的開口。
他要讓自己的孫子,重新走一遍當初藍武走過的路,去磨掉那一身矜貴之氣,然後去真正見識什麼是沙場,什麼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