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徐妙錦的話,藍武先是一愣,隨即,一陣低沉的輕笑聲響起,他轉過身,迎著那鹹濕的海風,看著身邊這個聰慧而又帶著一絲天真的女子。
“怨?”
藍武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妙錦,你覺得陛下這是在調我離開京城,遠離權力中心?”
“難道不是嗎?”徐妙錦反問。
藍武沒有直接回答,他伸手指了指這片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又指了指身後那龐大的,一眼望不到頭的艦隊。
“你覺得這是懲罰?是流放?”
“你可知,在洪武末年,真正的政治恐怖,是什麼樣子的?”
徐妙錦沉默了。
她出身國公府,後來又跟著燕王妃一起待在北平,對於那個年代的記憶,自然是深刻的。
“那時候,在京城,彆說是我們這些國公王爺,就是尋常的六部官員,每天上朝,都要先和妻兒告彆,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晚上還能不能回來。”
藍武的語調很平緩,像是在講述一段與自己無關的過往。
“那時候,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安全的,任何一個微小的舉措,一句無心的話,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最後變成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
“那時候的京城,才是一座真正的牢籠,所有人,都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被清算。”
“和那時候相比,如今的永樂皇帝,已經比太祖皇帝,多了十倍的人情味。”
這番話,讓徐妙錦的身體微微一顫。
她當然知道藍武說的是事實。
或許是因為遠離了大明本土,甚至遠離了大明那無處不在的權力輻射範圍,她的膽子也變大了不少。
“那……你對太祖皇帝,可曾有過不滿?”她追問道。
這個問題,已經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藍武卻又一次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
“不滿?談不上。”
“太祖皇帝在的時候,我隻是一個剛剛承襲了涼國公爵位的小透明,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那種毀天滅地的政治壓力,根本就落不到我的頭上。”
他頓了頓,繼續道:“而且,我一直覺得,相比起史書上那些所謂的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太祖皇帝在他的晚年,已經算得上是非常克製了。”
“克製?”徐妙錦有些不解。
“當然是克製。”
藍武走到甲板邊緣,雙手扶著船舷,眺望著遠方的海平線。
“你來看。”
“秦始皇,千古一帝,他晚年好大喜功,修長城,建阿房,巡遊天下,耗儘民力。但他對六國餘孽,卻又過分寬仁,總以為自己的威名能鎮壓一切。這是他最大的失誤,也是秦王朝二世而亡的最重要原因。”
“漢武帝,雄才大略,北擊匈奴,開疆拓土。可他晚年呢?猜忌多疑,聽信讒言,一樁巫蠱之案,逼死了自己的太子,逼得衛子夫自儘,整個大漢朝堂動蕩不安,險些分崩離析。”
“唐太宗李世民,貞觀之治,何等英明神武。可他晚年,不也一樣犯了天下君王的通病?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功業,非要二征高句麗,好大喜功之心,已經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