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春寒料峭。洛陽城外的荒丘上,枯黃的蒿草在料峭的東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蔣毅伏在一片低矮的刺槐叢後,身體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地麵,雙目如鷹隼般死死鎖定著遠處那條在暮色中泛著灰白光帶的官道。天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墜,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雄渾的洛陽城牆上,雉堞間,戍卒點燃的火把次第亮起,如同一條蜿蜒的火龍,映照著這座帝國心臟垂死前的輪廓。
空氣裡彌漫著焦糊、血腥和一種大亂將至的、令人窒息的緊張。風從洛陽方向吹來,帶來了隱約的哭喊、兵刃撞擊和房屋焚燒的劈啪聲。
“蔣兄,有動靜!”身旁的徐庶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緊繃,手指如鐵鉗般指向官道儘頭煙塵騰起之處。
來了!蔣毅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撞到肋骨!
如悶雷滾動,蹄聲由遠及近,敲打著冰冷的大地,也敲打在埋伏者緊繃的神經上。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闖入視野。為首一騎上,是個須發花白的老者,身著象征文官身份的青色錦袍,此刻卻沾滿塵土,狼狽不堪。他伏在馬背上,拚命催打坐騎,儒雅的臉上布滿驚惶與絕望。身後十餘騎緊追不舍,那些人麵白無須,眼神陰鷙如鷹,手中雪亮的環首刀在暮色中閃爍著嗜血的寒光!
“十常侍的閹狗!”蔣毅牙關緊咬,一股冰冷的殺意從脊椎竄起。曆史的齒輪正嚴絲合縫地碾過——何進血濺嘉德殿的腥風未散,屠刀已然揮向這位名滿天下、卻與何進交好的大儒蔡邕!他提前三日帶人埋伏於此,賭的就是這一刻!
“準備!”蔣毅的聲音像淬了冰,低沉而清晰地向後傳遞。身後,趙雲早已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緊握亮銀槍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二十名從潁川帶出的精銳鄉勇,個個屏息凝神,強弩冰冷的弩矢穩穩對準了官道,弓弦緊繃如滿月。
官道上,追兵如附骨之疽,距離越來越近。一名追騎獰笑著張弓搭箭,弓弦嗡鳴,一支狼牙箭撕裂空氣,精準地沒入蔡邕坐騎的後腿!
“唏律律——!”戰馬發出淒厲的長嘶,劇痛使它猛地人立而起,將背上的蔡邕狠狠掀飛!老者如斷線風箏般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硬土道上,翻滾幾圈,冠冕脫落,灰發散亂,掙紮著卻一時難以爬起。
“動手!”蔣毅眼中寒光爆射,厲喝如驚雷炸響!
“嘣!嘣!嘣!”數十支弩矢如同複仇的毒蜂,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從道路兩側的枯草荊棘中激射而出!衝在最前的幾名追騎猝不及防,瞬間被射成了刺蝟,慘叫著栽落馬下。人仰馬翻,隊伍大亂!
“常山趙子龍在此!閹狗納命來!”一聲清越龍吟般的斷喝響徹雲霄!趙雲身如疾電,白袍銀槍化作一道刺目的閃電,從埋伏點暴射而出!槍影如梨花暴雨,寒星點點!噗!噗!噗!血花在暮色中淒豔綻放,三名追騎咽喉幾乎同時被洞穿,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斃命當場!銀槍一抖,屍體被甩飛,砸向後續的追兵,引起更大混亂!
徐庶同時暴起,長劍出鞘,帶著潁川鄉勇如猛虎下山,從側翼凶狠地切入,刀光劍影,悍不畏死地斬斷追兵退路!狹窄的官道瞬間成了修羅場,慘嚎聲、金鐵交鳴聲、戰馬驚嘶聲混雜一團。
蔣毅如同離弦之箭,幾個起落便撲到蔡邕身邊。“蔡大人!可還安好?”他半跪在地,聲音急促而沉穩,雙手快速在蔡邕頭頸、四肢按壓檢查。塵土滿麵,錦袍撕裂,所幸筋骨無礙,多是擦傷淤青。
蔡邕驚魂未定,渾濁的老眼驚疑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青年。他衣衫普通,麵容年輕,眼神卻銳利如刀,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足下……是……”
“在下蔣毅,蔡琰小姐的朋友!”蔣毅語速飛快,目光掃視著混亂的戰場,確認追兵已被趙雲、徐庶死死纏住,“情勢危急,請速隨我來!”他不容分說,一把架起蔡邕尚有些發軟的身體,半扶半抱,迅速離開這血腥殺場,鑽入官道旁一條被荒草掩蓋的羊腸小徑。
小徑崎嶇蜿蜒,在暮色籠罩的荒野中如同迷宮。蔡邕年老體弱,又受了驚嚇,步履踉蹌。蔣毅臂膀沉穩有力,幾乎是拖著他疾行,同時耳聽八方,警惕著任何可能的追兵。七拐八繞,終於,一片稀疏的枯樹林後,露出一處低矮簡陋的農舍輪廓,窗戶被厚厚的草簾遮掩,透不出一絲光亮。
蔣毅扶著蔡邕剛靠近柴門,門便吱呀一聲從內拉開。
“父親——!”一聲淒楚悲切的呼喚帶著無儘的思念與擔憂,蔡琰如同乳燕投林般撲了出來,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緊緊抱住蔡邕,嬌軀因激動和後怕而劇烈顫抖。
“文姬!我的兒!”蔡邕老淚縱橫,緊緊摟住失而複得的女兒,劫後餘生的巨大衝擊讓他聲音哽咽。父女相擁片刻,蔡邕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蔣毅,感激中帶著深深的審視與疑慮:“蔣公子?這……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他環顧這簡陋的農舍,以及隨後趕回的趙雲、徐庶等人,“你如何知曉閹豎要害老夫?又為何在此?”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蔡琰拭去淚水,扶著父親的手臂,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栗,卻異常清晰:“父親!若非蔣君神機妙算,斷言十常侍必在何進身死後對父親不利,我們日夜兼程趕來洛陽城外布下埋伏,今日……今日女兒恐已與父親陰陽永隔!”她看向蔣毅的目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與一種近乎信仰的依賴。
“預見?”蔡邕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蔣毅身上,銳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何進大將軍……確已於昨日被張讓等奸賊誘殺於嘉德殿內!此事洛陽震動,但消息應尚未完全傳開。閣下遠在潁川,如何能提前數日便‘按常理推斷’出老夫有難?這‘常理’,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他宦海沉浮,深知世事險惡,對這份過於精準的“預見”,本能地充滿警惕。
蔣毅心中微凜,麵上卻依舊沉穩:“蔡大人明鑒。何進剛愎自用,不聽忠言,執意召四方猛虎入京誅宦,此乃自取滅亡之道。大人素與大將軍交好,屢次直諫,早已為十常侍所忌恨。何進一死,宦官集團惶惶不可終日,必行瘋狂反撲,清除異己。大人名望卓著,首當其衝!此非蔣某有未卜先知之能,實乃閹豎喪心病狂之必然!”他將曆史必然性,再次包裝成對人心的洞悉和邏輯的推演。
蔡邕聞言,長歎一聲,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悲涼與憤懣:“何遂高何進字)……愚不可及!老夫苦勸其勿召外兵,隻消一獄吏便可收捕閹豎,其竟笑老夫迂腐!引狼入室,終至殺身之禍,更遺禍無窮!”他猛地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如今……董卓!那西涼豺狼董仲穎,已率虎狼之師,昨日……已開進洛陽城了!”
“董卓已到洛陽?!”蔣毅心頭劇震,一股寒意直衝頭頂!曆史的車輪比他預想的更為瘋狂!何進身死、董卓入京,這兩件緊密相連、引爆漢末最大火藥桶的事件,竟在短短數日內接連發生!
“正是!”蔡邕聲音沉重如鐵,帶著絕望的顫音,“此人殘暴不仁,虎視狼顧!麾下西涼兵如蝗蟲過境,入城後便四處劫掠,奸淫燒殺!宮門緊閉,天子與太後形同囚徒!洛陽……已成魔窟!危矣!社稷危矣!”老人悲憤交加,捶胸頓足。
蔣毅腦中飛速運轉。董卓已入京!廢立天子、火燒洛陽、遷都長安的滔天巨禍就在眼前!此地已成真正的死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斬釘截鐵道:“蔡大人!此地絕不可再留!董卓此人,誌在竊國!他必行廢立之事,獨攬朝綱!屆時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洛陽已成風暴之眼,留下,十死無生!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蔡邕身體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他望向洛陽方向,那裡火光更盛,隱隱的哭喊聲隨風傳來。他挺直了佝僂的脊背,一種屬於士大夫的固執與氣節在蒼老的麵容上浮現:“老夫……身為漢室議郎,食君之祿!值此國難當頭,天子蒙塵,奸賊當道之際,豈能……豈能如喪家之犬般棄君父而去?縱然身死,亦當以頸中熱血,濺那董賊之麵!”話語擲地有聲,帶著殉道者的決絕。
蔣毅心頭大急!曆史正在蔡邕身上重演!留下,隻有被董卓強行征辟、身不由己,最終在王允席間一聲歎息而招致殺身之禍的悲慘結局!他必須改變這軌跡!
“大人!忠義亦有大道!”蔣毅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逼視著蔡邕,聲音低沉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力,“董卓殘暴,視人命如草芥!他絕不會容忍真正忠於漢室的清流諍臣!大人留下,隻有兩條路:要麼如盧尚書盧植)般,抗命不屈,血濺朝堂!要麼……便如那許多懦弱之輩,被迫屈膝,為虎作倀!大人!您選哪一條?!”
“老夫豈會事賊?!”蔡邕須發戟張,怒目圓睜,厲聲反駁,一股浩然正氣勃然而發。
“那更該保全此身!”蔣毅毫不退讓,聲音拔高,字字如刀,直刺蔡邕內心最深處,“大人!您是當世文宗!兩漢三百年之典籍文章,禮樂製度,多少精粹儘在您胸中丘壑!太學石經,東觀秘藏,多少孤本絕學,係於您一身!您若今日死於閹豎或董賊之手,或他日被迫屈節,身敗名裂!這煌煌漢家文脈,由誰來繼?這泱泱華夏文明,由誰來傳?!大人!是逞一時意氣,做無謂的犧牲,還是忍一時之辱,存續這比性命更重的千秋文脈?!請大人三思!”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在簡陋的農舍中回蕩,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這番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蔡邕的心坎上!他渾身劇震,踉蹌一步,扶住身旁粗糙的土牆才穩住身形。那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間被抽去了支撐。他不再是那個準備慷慨赴死的議郎,而是一個背負著整個文明重量的老人。他看向女兒蔡琰,蔡琰早已淚流滿麵,緊緊抓著他的衣袖,眼中是無聲的哀求和恐懼。他再望向洛陽城衝天的火光,仿佛看到無數典籍在烈焰中化為飛灰,聽到無數先賢的歎息在風中嗚咽。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文脈……傳承……”蔡邕喃喃自語,渾濁的老淚終於滾滾而下,滴落在滿是塵土的前襟。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那決絕的火焰已然熄滅,隻剩下無儘的疲憊與一種更深沉的悲愴。“罷了……罷了……”他長長歎息,聲音蒼涼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落葉,“老夫……走……蔣公子,就依你之言。”這“走”字,仿佛耗儘了他畢生的氣力。
蔣毅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他成功了!他改變了蔡邕必死的命運節點!
“事不宜遲!必須連夜動身!”蔣毅毫不耽擱,語速飛快,“徐兄,子龍!車馬可備好?”
徐庶立刻應道:“已備妥!兩輛結實馱車,三匹健馬,乾糧飲水充足,就在林外!”
“好!”蔣毅果斷下令,“子龍,你率一半兄弟為前鋒探路,遇有盤查,儘量避開,若遇小股西涼遊騎,務必速戰速決,不留活口!徐兄,你護住蔡大人車駕居中!其餘兄弟隨我斷後!目標——陳留!我們在陳留東郊三十裡的柳林驛會合!”他的指令清晰果斷,儼然已是這支小小隊伍的核心。
眾人轟然應諾。趙雲眼中戰意凜然,抱拳領命,轉身點齊人手,如幽靈般沒入黑暗。徐庶立刻安排蔡琰攙扶蔡邕上車。農舍外,兩輛蒙著厚厚粗布的車廂已套好健騾,在寒夜中噴吐著白氣。
蔣毅最後看了一眼那農舍,這個短暫的安全屋即將被拋棄。他深吸一口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正要轉身,蔡琰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蔣君……此去陳留,路途迢迢,董卓……會追來嗎?”火光映照下,她清麗的容顏寫滿憂慮,眼中是對前路未知的深深恐懼。
蔣毅腳步一頓,回頭望向洛陽城方向。那裡,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夜空,如同地獄張開的巨口。董卓的陰影,已經籠罩了整個帝國的心臟。他握緊了腰間的藥囊,裡麵冰冷的合金刀具和那包金雞納霜粉,是他在這亂世中最大的依仗和秘密。
“會。”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看透未來的沉重,“董卓不會放過任何可能威脅他統治的人,尤其是蔡大人這樣的海內名士。西涼鐵騎的追索,很快就會如同跗骨之蛆,緊隨而來。”他看著蔡琰瞬間煞白的臉,話鋒一轉,眼神卻銳利如出鞘的劍,“但請小姐放心。蔣某既將大人救出,便必竭儘全力,護大人與小姐周全!縱有千軍萬馬,也休想從我手中再將你們奪走!”
他的話語平靜,卻蘊含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令人心折的力量。蔡琰怔怔地望著他,火光在他年輕卻已刻上風霜的臉上跳躍,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仿佛燃燒著永不屈服的火焰。恐懼並未消失,但一種奇異的、源自眼前這個男子的安全感,悄然在心底滋生。
“走!”蔣毅不再多言,翻身上馬,勒緊韁繩。瘦馬感受到主人的戰意,不安地刨動著前蹄。
兩輛馱車在徐庶的護衛下,碾過荒草,吱呀作響地駛入濃重的黑暗。蔣毅帶著斷後的鄉勇,如同融入夜色的礁石,警惕地注視著後方洛陽方向那越來越盛、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血色火光。寒風卷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前路,是茫茫的黑暗與殺機四伏的千裡逃亡。身後,是正在被董卓的魔爪撕扯、烈焰焚城的帝國心臟。
馬蹄聲碎,車輪轔轔。這支小小的隊伍,載著漢末碩果僅存的文脈星火,義無反顧地駛入了初平元年血腥而未知的漫漫長夜。
喜歡現代軍醫穿越東漢救世請大家收藏:()現代軍醫穿越東漢救世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