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編城,格物院最深處。
厚重的青石牆壁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日光,隻有幾盞特製的油燈,被黃銅燈罩嚴密收斂了光線,在龐統這間狹窄得近乎逼仄的密室內投下幾團昏黃、凝滯的光暈。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陳舊紙張、乾涸墨汁和一種揮之不去的、類似鐵鏽與硫磺混合的凜冽氣味。矮小的龐統深陷在寬大的硬木椅中,幾乎被麵前堆積如小山般的卷宗、密報和散亂的地圖淹沒。油燈的光將他臉上深刻的溝壑映照得如同刀劈斧鑿,陰影在他深陷的眼窩裡跳躍,那雙小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在幽潭深處燃燒的鬼火。
徐庶坐在他對麵,身形筆直如鬆。他一身深青色布袍,洗得發白,卻漿洗得一絲不苟,與龐統的隨性邋遢形成鮮明對比。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眼神沉靜如水,卻又帶著淬煉過的、冰淩般的銳利。作為蔣毅核心幕僚,執掌交州內部那張無形的情報巨網——“魚腸”,他本身就是這密室中最鋒利的武器之一。
“西市,新開張不足一月的‘王記鐵匠鋪’。”徐庶的聲音低沉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卻字字千鈞,“主事者自稱王七,北地口音,體格精悍,手掌有厚繭,確是常年打鐵的模樣。鋪麵生意清淡,手藝平平,打製些粗劣農具、菜刀。然,此人私下裡異常關注淬火技藝、精鐵反複鍛打的火候控製,曾多次向城西‘百煉坊’的夥計旁敲側擊,打聽其供應格物院外圍木工、鐵器作坊所用鐵料的來源、品相及運輸路徑。‘百煉坊’為外圍作坊次級供應商之一。”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麵前一份薄薄的紙箋,那上麵記錄著更細微的觀察:“其鋪內爐火雖旺,但所耗燃料與產出鐵器不成正比。常有不明身份之人於深夜出入後巷,形跡鬼祟。‘魚腸’三組已確認其中一人身份,疑似曹休‘夜梟’組織內代號‘影九’者。”
“南城,城隍廟前,卦幡‘鐵口直斷’。”徐庶繼續道,目光依舊停留在虛空某處,仿佛在讀取烙印在黑暗中的信息,“攤主錢半仙,形貌猥瑣,口音混雜難辨,善察言觀色,言語常能切中常人隱憂,故雖卦攤冷清,卻總能引得些婦人、商販駐足片刻。然,此人每日有大半時間不在攤前,行蹤飄忽。其重點徘徊之處,乃龍編城各大碼頭、貨物堆棧,尤喜在運送硝石、硫磺礦料的官辦車隊卸貨時,‘恰好’路過,駐足觀望。曾試圖與一負責押運的格物院采買處小吏攀談,被斥退。‘魚腸’五組已在其常落腳的一處廉價客棧房間內,發現微量用於易容的膠泥和特製染料殘留。”
“另據市舶司密報,”徐庶的聲線依舊平穩,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近期有三批自稱來自江東會稽、吳郡的海商,持路引文書齊全,泊於外港。其行為頗為蹊蹺,對市舶司公開掛牌的硝石、硫磺等礦料詢價異常熱切,反複追問純度、產地、大宗采購之價格與運輸保障,言辭間暗示背後有大主顧,胃口極大。然,當市舶司官員按其要求備好樣品、商談具體契約時,卻又推三阻四,言東家尚需斟酌,遲遲不見大單落定。其隨船水手,雖作漁民打扮,然眼神精悍,步履沉穩,絕非尋常船工。‘魚腸’七組正嚴密監控其船上人員往來及岸上活動。”
密室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油燈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龐統手指無意識敲擊硬木扶手的、沉悶而規律的“篤篤”聲。那聲音如同某種詭異的心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嗬嗬嗬……”一陣夜梟般低沉而嘶啞的笑聲,突兀地從龐統喉嚨裡擠了出來。他矮小的身軀在寬大的椅子裡微微聳動,臉上深刻的皺紋扭曲著,形成一種既像嘲諷又似極度亢奮的神情,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曹阿瞞的‘夜梟’,孫仲謀的‘鬼手’……還有那些聞到血腥味就迫不及待圍上來的江東鯊魚……都來了。”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小眼睛裡的鬼火熊熊燃燒,“漢津口那一把火,炸得他們肝膽俱裂!那聲‘驚雷’,成了他們夜夜纏身的夢魘!不來?他們坐得住嗎?”笑聲陡然收住,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徐庶眼中寒光驟然大盛,如同冰層下驟然刺出的利刃,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金鐵摩擦般的鏗鏘:“士元!各方豺狼已至門前!尤其那‘夜梟’影七,行跡漸露,其鐵匠鋪距格物院外圍作坊僅數街之隔,恐圖謀不軌,夜長夢多!江東海商意圖截奪原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否……立即收網?”“收網”二字,被他咬得極重,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
“不急,不急。”龐統擺了擺手,那動作緩慢而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狡黠而冰冷的笑意,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元直啊,你看這棋盤,”他枯瘦的手指點了點麵前堆疊的情報,“網裡的魚,還太少,也太小。現在收網?不過是幾條蝦米,平白打草驚蛇,驚走了真正的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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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站起身,矮小的身軀在昏暗中卻仿佛投下巨大的陰影。他踱步到密室牆壁前,那裡懸掛著一幅巨大的交州輿圖,龍編城的位置被朱砂筆重重圈出。他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點在輿圖西北角,格物院的核心區域。
“讓他們蹦躂!讓他們刺探!刺探得越深,越賣力,暴露的破綻就越多,牽扯出的藤蔓就越長!”龐統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興奮,“蔣公在漢津口放出的那道‘驚雷’,本就是天下無雙的誘餌!它散發著讓所有野心家垂涎欲滴、又恐懼戰栗的甜腥!至於那些江東的海商想截貨?”他嘴角咧開一個森然的弧度,手指猛地一劃,指向輿圖上蜿蜒的海岸線,“哼!正好!借他們的手,把我們的‘餌料’,送得更遠些!送到孫仲謀的案頭去!讓他親眼看看,親手摸摸,然後……讓他寢食難安,讓他欲罷不能!”
他猛地轉過身,昏黃的燈光照亮他半邊臉,另一半則陷入更深的陰影,那雙小眼睛閃爍著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精光:“傳令下去——!”
聲音陡然轉冷,如同極地寒風刮過密室,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
“‘魚腸’各隊,嚴密監控所有已鎖定的密探及可疑海商!記錄其每一個接觸對象,哪怕隻是街邊一個賣炊餅的老漢!記錄其每日行走的每一條路徑,停留的每一個角落!監視其每一筆可疑的資金往來,哪怕隻是多打了一壺劣酒!巨細靡遺,悉數歸檔!”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種惡作劇般的殘忍,“外圍那些無關痛癢的作坊、倉庫,可以‘適當’地、‘不經意’地放出一些半真半假、甚至夾雜著致命錯誤的‘線索’!比如……”
龐統踱回桌邊,拿起一張空白紙箋,用炭筆在上麵潦草地畫了幾個符號,又隨意地塗抹掉一部分,然後將紙揉成一團,仿佛不經意地丟在桌角廢紙簍的邊緣,那裡顯然會被負責清掃的雜役看到。
“……幾張被‘廢棄’的、夾雜著明顯錯漏如硝硫配比顛倒)的所謂‘驚雷’配方草稿,‘無意’間遺落在廢料堆裡,或者被粗心的學徒帶出。再比如……”他眼中閃爍著狡黠,“安排幾個‘知情人’,在酒肆、茶樓,‘無意’間高聲談論某種對‘驚雷’威力提升至關重要的‘特殊礦粉’,並煞有介事地提及此物極其稀少,隻產於交州西南某處偏僻山穀此地實為我方早已嚴密布控之區域),采購困難,管事們正為此頭疼不已!還有……”龐統的笑容變得愈發陰冷,“給我們那些鬱鬱不得誌的‘低級工匠’們,加加戲!找一個看起來牢騷滿腹、抱怨待遇不公、卻似乎因為工作關係比如負責清理核心區外圍通道的垃圾),能接觸到核心區廢棄物的家夥!讓他變得‘偶然’地、‘幸運’地撿到點‘好東西’!比如……半張被撕毀的、標注著某個看似重要區域實為陷阱)的‘內部布局圖’殘片!引蛇出洞,順藤摸瓜!我要看到,是哪些藏在暗處的老鼠,會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啃這些帶毒的餌!”
“至於那些磨刀霍霍的江東海商……”龐統的手指重重敲在輿圖上海岸線某處預設的標記點上,“放出風聲!務必‘自然’,務必‘可靠’!就說格物院近期急需一批高純度硝石,已秘密委托西川某大商行此商行與荊州亦有勾連),不日將有一大批貨,經嘉陵江、涪水、再轉陸路,運抵交州以北某處偏僻的‘秘密’碼頭此碼頭乃我軍預設之口袋)卸貨!時間、路線、押運力量,細節務求逼真!讓這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到那些江東探子和海商的耳朵裡去!”
他眼中殺機迸射:“通知甘寧!讓他麾下的水師陸戰隊精銳,扮作水賊或商隊護衛,提前在‘預定’碼頭附近設伏!弓弩上弦,刀劍出鞘!若江東鼠輩真敢利令智昏,前來劫奪……”龐統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就讓他們好好嘗嘗,‘神臂弩’破甲穿顱的滋味!還有改良過的拍竿,給我狠狠砸!砸爛他們的船!但記住——儘量抓活的!舌頭,比屍體有用!”
“荊州那邊……”龐統的目光轉向一直靜默聆聽的徐庶,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元直,劉玄德的手,伸得也不短。那些被他重金收買的大商賈,正試圖從‘人’的縫隙裡鑽進來。他們想釣的‘怨懟工匠’或‘失意小吏’,十有八九,也是我們想讓他們釣到的魚。你親自盯緊這條線。”
徐庶心領神會,嘴角也浮現出一絲冰冷的了然:“明白。我會讓‘魚腸’仔細甄彆篩選,必要時……我們可以‘幫’劉皇叔一把,給他製造一個看起來無法拒絕、實則直通陷阱的‘完美缺口’。一個‘懷才不遇’、‘掌握關鍵’又‘歸心似箭’的‘大匠’,想必能讓他心動不已。”
“對了,”龐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臉上那夜梟般的詭笑再次浮現,“給黃老頭黃忠)的神臂弩營打個招呼。最近天氣不錯,讓箭樓上的兄弟們,操練的時候,‘不小心’把弩機多亮亮相,在陽光下好好擦擦那些寒光閃閃的弩臂和淬毒的三棱箭簇!再讓巡弋的陷陣衛甲士們,把身上的鋼甲擦得鋥亮,列隊巡邏時,腳步踏得再重一點,讓甲葉碰撞的聲音再響一點!”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虛點,仿佛在指揮一場無聲的交響,“給那些躲在暗處、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眼睛……好好提提神!讓他們看清楚,聽明白——交州,龍編,格物院!不是他們可以隨意窺探、肆意撒野的地方!想進來?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從這間深藏地下的密室中無聲淌出,沿著“魚腸”隱秘的脈絡,迅速傳遞到龍編城的每一個角落,滲透進交州的海岸線與水網。
龍編城的春日,陽光依舊和煦地灑在擴建後寬闊整潔的街道上,木棉花開得如火如荼,商旅的駝鈴與市井的喧囂交織成一片繁華盛景。然而,在這生機勃勃的表象之下,無形的殺機已如同劇毒的藤蔓,在陰影中瘋狂滋長、纏繞。
北方的夜梟,在鐵匠鋪的爐火與陰影中磨礪爪牙;江東的鬼影與貪婪的海鯊,在城隍廟的煙霧與海岸的礁石間逡巡潛伏;荊襄的觸角,則沿著商路的脈絡悄然延伸。而在這一切的中心,交州潛藏的“魚腸”已然張開,一張精心編織、遍布致命誘餌與冰冷殺機的無形巨網,正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耐心,在暖風和花香中,向著那些自投羅網的獵物,緩緩收緊。
火藥尚未轟鳴,但諜戰的硝煙,已然彌漫全城。每一個角落,都可能藏著窺視的眼睛;每一次擦肩,都可能傳遞著致命的信號;每一份看似唾手可得的“機密”,都可能是通往地獄的請柬。龍編城的春日,溫暖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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