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的深秋，江陵城。
肅殺的西風卷過長江，帶來刺骨的寒意，也卷落了州牧府庭院中最後幾片枯黃的梧桐葉。室內，炭盆燒得正旺，驅散著濕冷，卻驅不散劉備眉宇間凝結的沉重陰雲。他端坐案前，玄色錦袍襯得臉色愈發沉凝，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死死釘在案頭一疊來自交州龍編的“魚腸”密報彙總之上。那份由交州新紙謄寫、墨跡清晰的情報，此刻仿佛重逾千鈞。
“交州蔣毅……”劉備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情報邊緣，“其誌果然非僅偏安一隅！”他將其中一份簡報重重推到諸葛亮麵前，紙張在光滑的案幾上滑過，發出輕微的聲響，“龍編城內，大辦官學，廣收寒門士子，束修極低，幾近於無！蔡文姬改良造紙術，使書籍抄錄更為便捷廉價，昔日一卷竹簡之費，如今可換數冊新紙典籍！更於城外蒼狼山下，設立‘講武堂’，由陳宮、高順等宿將親自執教，非但傳授兵法韜略、戰陣殺伐，更有格物院大匠專授軍械原理，拆解神臂弩機，剖析火器之要……此乃深植根基、廣育人才之象！非圖一時之霸，實謀萬世之基！”
諸葛亮接過簡報，羽扇輕搖的速度明顯緩了下來。他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眸掃過紙上的每一個字，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仿佛透過這薄薄的紙張，看到了龍編城下湧動的潛流與蔣毅那深不可測的野心。“主公所見極是，一針見血。”諸葛亮的聲音清朗依舊，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力，“蔣鵬舉，真乃世之梟雄，其格局氣魄，遠超劉表、士燮之流。漢津口以驚雷破曹十萬虎賁，南海遣甘寧率巨艦尋硝石礦源，此乃外拓其鋒芒，震懾四方。今又大興文教，廣設武堂，此乃內固其根本，培植元氣。文治武備，雙管齊下，其誌在長遠，恐非一州一隅所能限。”他羽扇停住，指尖點向簡報上“軍械原理專授”幾字，眼中精光爆射，“尤其他對器械格物之重視，遠超當世諸雄！竟於講武堂專設課程，令未來將校皆明強弩何以勁疾，火器何以轟鳴！此乃欲使上下貫通，將士皆知器械之理，以最大限度發揮其格物之利！長此以往，交州軍力之精進，其士卒對軍械之運用嫻熟、戰場應變之靈活，恐將難以常理度之！非唯勇力可敵！”
劉備聞言，心中憂懼更甚，如同巨石壓胸。他猛地站起身，在室內焦躁地踱步，玄色袍袖帶起一陣微風。“軍師！”他停下腳步，麵向諸葛亮，臉上憂色幾乎要溢出來，“如此下去，蔣毅羽翼日豐，根基愈固，其勢已成！假以時日，必成我心腹大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我荊州新定，四郡初附，南陽新得，百廢待興，千頭萬緒，當如何應對？難道坐視其坐大不成？”聲音裡充滿了對未來的強烈不安與亟求解困的焦灼。
諸葛亮看著主公憂心如焚，神色卻漸漸恢複了一貫的從容與睿智。他羽扇再次輕搖，帶起令人心安的微風，聲音沉穩有力：“主公勿憂。蔣毅所行，固然高明，然其根基畢竟在交州。其興文教、辦武堂、研格物，投入之巨，耗費之糜，絕非短期可見奇效。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此乃水磨功夫！此正為我荊州爭取寶貴時間之良機！”他目光炯炯，如同暗夜中的星辰，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當務之急，非是與其正麵爭鋒，乃在效其長，補己短，深根固本，厚積薄發！”
他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荊州輿圖前，羽扇如指揮棒般點向荊襄大地：
“其一，廣納賢才，不拘一格！”羽扇果斷揮下，“即刻發布求賢令，布告各郡縣乃至鄰州！無論出身寒微抑或士族旁支，凡有經世濟民之才、統兵馭將之能、精通營造算學、通曉百工器械之術者，皆以國士之禮厚待之！於襄陽、江陵兩處重鎮，設‘招賢館’，辟幽靜雅舍，備車馬飲食，遣乾練心腹如孫乾、簡雍）專司接待、考校、薦拔之責！尤其留意通曉營造城防、改良農具、乃至對曹軍、江東器械有所了解的工匠巧思！此等人，乃未來抗衡格物之基！”
“其二，大興州學，育才儲士！”羽扇點向江陵城中心位置，“於江陵擇風水佳地，設‘荊州官學’！重金延請荊襄名儒如龐德公、司馬徽推薦之賢士）講授經史子集，奠定根本；同時，不拘成法，引入算學以明數理、律法以知刑名、農桑以悉地利、乃至延請經驗豐富之老吏、匠師傳授簡易工技之學！所授非止清談，更重實務！培養通曉政務之良吏與明達事理之通才！紙張既已因蔡琰之法而價廉，當撥付專款，大量抄錄典籍尤重實用之書如《九章算術》、《泛勝之書》），惠及州學及郡縣學子！使文脈昌盛，人才有出！”
“其三，整訓新軍，礪劍鑄魂！”羽扇移向西郊大營方向，“從現有軍中及新附良家子中，遴選忠勇機敏、可堪造就之年輕將校苗子。由雲長關羽）親授統禦之道、山川地理之要；翼德張飛）錘煉其膽魄血勇、陷陣之誌；子龍趙雲）雖在交州不得歸，然馬孟起馬超）箭術通神，可由其督導弓弩勁旅之選練；文長魏延）精於奇正之道、山地奔襲，亦可分授其長！非僅授其戰陣武藝，更需使其深明後勤轉運之重、軍械維護之要、賞罰激勵之法！可設‘精武營’，專司此項，仿交州講武堂之形，更要注入我荊州豪傑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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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屯田積穀，修繕武備！”羽扇最後重重頓在代表廣袤田地的區域，“此乃立身存續之根本，絕不可因他事而有絲毫懈怠！南陽新得，沃野千裡，更需大力推行屯田，招募流民，興修陂塘！江陵、長沙等地屯田亦需深化！務求倉廩充實，軍無乏糧！同時，命工匠營日夜趕工，修繕城防，督造箭矢、甲胄，儲備守城器械！格物院之器雖奇，然我堅城利刃、糧秣充足，便是抗衡之本！”
諸葛亮轉過身，目光如炬，直視劉備，一股昂揚的鬥誌與深遠的謀略在胸中激蕩：“主公！蔣毅有格物之奇巧，擅造驚世之器！然，我荊州有荊襄之形勝，扼天下之腹心！有江漢之富饒，魚米之鄉沃野千裡！更兼兩湖人才之底蘊，自古才俊輩出！他蔣元歎在交州辦講武堂育百人，我劉玄德便可依托荊襄廣袤，育千人，育萬人！他重器械之理，我便亦重之，更要依托州學、招賢館，廣尋能工巧匠，研習其長，仿製其器，更要推陳出新！假以時日，未必不能製出抗衡‘驚雷’之物！”他羽扇猛地指向西方益州方向，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對未來的堅定信念，“待我荊州根基穩固，兵精糧足，賢才畢集，西取巴蜀天府之國，據長江上遊之勢，擁荊益萬裡之疆！則大勢可成，霸業可期！屆時，縱使蔣鵬舉坐擁交州，握有驚雷之威，我據天險，擁雄兵，得人和，亦足可與之抗衡，分庭抗禮！”
劉備原本緊鎖的眉頭，隨著諸葛亮條分縷析、氣勢磅礴的話語，一點點舒展開來。眼中的憂懼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漸漸被一種重新點燃的鬥誌和深沉的期許所取代。仿佛一幅被陰雲遮蔽的壯麗畫卷，在軍師手中重新清晰展現。他猛地一拍案幾，震得茶盞輕跳，霍然起身，一股久違的豪情在胸中激蕩，眼中閃爍著梟雄不屈的光芒：“軍師高見！撥雲見日，廓清迷霧！便依此而行！孤倒要看看，是蔣鵬舉的格物之矛銳不可當，還是孤的荊襄之盾固若金湯，西蜀之基厚實如山！這盤棋，遠未到終局！”
深秋的江陵，寒意漸濃。州牧府內，求賢的政令在刀筆吏的筆下迅速成形；招賢館的選址被圈定；官學的藍圖在諸葛亮的案頭鋪開；精武營的雛形在關羽、張飛、黃忠、魏延等將領的心中醞釀；廣袤的屯田區上，冬小麥的種子正被播入肥沃的土地。一場以交州為潛在對手、以效仿超越為策略、以深根固本西取巴蜀為目標的宏大布局，在劉備與諸葛亮的對弈落子間，於荊襄大地悄然展開。未來的碰撞，已在無聲的謀篇布局中，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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