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勝的腳步驟然凝固。透過窗欞,他看見慧明正與一個穿皂靴的人對坐,案幾上擺著個鼓囊囊的包袱。
那陌生人壓低聲音:"方丈放心,如果是真的,知縣自有計較。隻是做事還需證據,可不能憑空汙人清白啊。"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慧明從袖中掏出一卷紙,"這是貧僧從他常坐的蒲團下找到的,上麵寫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今我大明聖天子在位,他卻寫杜拾遺的這些詩暗諷,這不是將我大明比作安史之亂後江河日下的大唐,將聖天子比作那昏庸的唐玄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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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主簿聽後,暗暗想到這禿驢可比我們會定罪啊,一首杜拾遺的詩就能當成反賊。不過抓反賊可是不小的功勞,他可不會站出來反駁,做成鐵案對誰都有好處。
趙勝聽後書也不想讀了,匆匆忙忙趕回家。
回家路上,趙勝的步子比往常急。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灶台飄出的蒸汽立刻糊住了他的眼睛。母親趙王氏正用枯樹枝般的手攪動鍋裡的糊糊,見他回來,忙從灶膛裡扒出個烤饃:"趁熱吃,特意給你留的。"
"爹!"小荷從裡屋蹦出來,小手裡攥著把蔫黃的野花,"廟後山開的,給爹插在筆筒裡!"孩子的手腕細得能看見淡青的血管,卻笑得像撿了寶。趙勝突然鼻子發酸——去年這時候,小荷還能在院裡追母雞玩呢,現在母雞也為了給自己補身子殺了吃肉了。
夜深人靜時,趙勝把這事說與妻子李氏聽。月光透過破窗紙,在妻子憔悴的臉上畫出斑駁的銀紋。"要不...彆去寺裡了?"李氏咬著唇,"我多接些繡活,給你攢燈油錢..."
趙勝搖頭。炕桌上的油燈芯已經撚到最小,火苗如豆,照著他的《孟子》。忽然窗外傳來"哢嚓"一聲輕響,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李氏剛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住——月光投在窗紙上的人影,分明是僧人的禿頭輪廓。
轉眼到了月中,石油寺對外施粥,趙家幾人天不亮就去排隊。輪到他們時,慧明突然將粥勺一收:"趙施主,聽聞令愛前日偷了佛前供果?"
小荷嚇得直往祖母身後躲,趙王氏連忙賠笑:"方丈明鑒,孩子隻是摸了下供盤..."
"摸?"慧明冷笑,突然從袖中抖出個乾癟的蘋果,"這是在你們家炕席下找到的。這事怎麼說?粥是絕對不會給你的。"
事情急轉直下,三日後趙勝正在院中劈柴,突然衝進一隊衙役。為首的舉著著一張狀紙:"趙勝!有人告你題反詩!"展開的宣紙上,"敢笑黃巢不丈夫"七個大字刺得他眼前發黑——這字跡竟與他的有八分像!
"冤枉啊!"趙王氏撲上去抱住衙役的腿,"我兒日日苦讀聖賢書..."話未說完就被一腳踹開。李氏抱著小荷縮在牆角,孩子的哭聲像鈍刀割著趙勝的耳膜。
縣衙大牢裡,趙勝透過小窗看見月亮圓了又缺。知縣提審他時,案頭赫然擺著一本《武經總要》的抄本,書頁間夾著張紙條:"十八子當主神器"。師爺陰笑著舉起供狀:"石油寺三個僧人都畫押了,說你常說要效仿黃巢夜讀兵書,這《武經總要》常常研讀。"
驚堂木拍響時,趙勝聽見門外傳來妻子的哭喊。緊接著是師爺湊到知縣耳邊說的話。一切他都明白了。可是為什麼這個禿驢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不就是借用油燈讀了書嗎?寺廟的油他不用難道就不燒了嗎?
當戴著枷鎖被押出縣衙時,趙勝看見妻子被兩個差役拖著往相反方向走。李氏的衣襟撕開大半,發間還插著他去年送的木簪。"相公!"她突然掙出一聲淒厲的喊叫,"娘她..."後麵的話被衙役的巴掌打斷,女兒小荷也不知去向。
崇禎三年四月一個夜晚,趙勝掙斷繩索逃出大牢。他拖著一身傷爬回老宅,隻見焦黑的房梁斜插在廢墟裡,村裡一個青年偷偷告訴他:那日他剛被押走,縣衙就來抓反賊家屬。趙王氏護著孫女不讓拖走,被馬鞭抽得撞死在磨盤上。李氏被綁走時,懷裡還死死攥著燒焦的《孟子》殘頁。
而趙勝大哥二哥一家人也被抓進了監獄,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這是...在您家灶膛找到的,青年塞給他一個布包。油紙裡包著半塊沒燒完的月餅——去年中秋剩的,李氏一直舍不得吃。趙勝跪在廢墟裡,雨水混著血水在月餅上衝出淡紅的溝壑。
半月後,延水河畔的亂葬崗新添了三座矮墳。碑是塊粗礪的砂岩,上麵用柴刀刻著"慈母趙王氏"、"愛妻趙李氏"、"女小荷"。
趙勝跪在地上痛哭,一切委屈都化做淚水流到了土地上。
"點燈子!官軍搜過來了!"草叢裡鑽出十來個蓬頭垢麵的漢子。為首的黑臉漢子遞來一把豁口的柴刀:"大哥,石油寺的禿驢帶著衙役正往這邊來。"
趙勝——現在該叫點燈子了——摸向懷中。那裡除了半塊月餅,還有本燒焦邊的《孟子》。河麵突然泛起紅光,原來是上遊漂來數盞河燈,映得水麵如同血池。他想起最後一次在石油寺讀書時,長明燈裡新添的燈油。
"諸位。"他沙啞的聲音驚飛了墳頭的烏鴉,"可知這石油寺的燈油,為何比彆處亮?"眾人麵麵相覷時,他緩緩道:"因為裡麵摻了人油。"
山腳下火把已連成火龍。點燈子將手指向石油寺方向:"明日我們便去問問慧明方丈,我娘的血、我全家的血可夠他點一盞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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