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地方官除了負責剿賊,也有民政方麵的任務。賊寇都是饑民逃兵,兩者都和民政有關係。饑民是因為吃不飽,逃兵是因為發不起餉銀。隻要解決問題,就不會有這些出現了。
所以剿賊之餘,陝西巡撫劉廣生和左布政使張崇禮還得想辦法讓沒當賊的百姓好生安穩種田。不然陝西變成了土匪窩,官軍在外麵剿賊剿得再多也沒有用。
米脂縣雙泉裡李自成家,窗外熱風卷著黃沙拍打窗欞。庭中老槐樹的葉子早已枯黃脫落,枝乾如鬼爪般伸向昏黃的天空。李自成坐在家裡唉聲歎氣。
今年雙泉裡上千畝土地能收上來一百石糧食嗎?雖然年初艾家被流寇滅門了,他不用還印子錢了,可是官府的皇糧是一粒都不能少的。現在旱得小麥苗都要燒起來了,還有兩月的夏稅該怎麼辦啊?自己家裡的財產早就補貼給村民了,老婆也因為這事跟彆人跑了。現在他一個人過得太艱難了。
想來想去,他又離開家走到田地。李自成蹲在自家田頭,粗糙的手指撚起一撮土,輕輕一搓便化作了粉末。他抬頭望向烈日炎炎的天空,眼中滿是絕望。
而他的兄弟劉宗敏、田見秀、劉芳亮、高傑等人都大抵如此,隻能勉強糊口罷了。張獻忠衙役也沒乾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營生。他們衙役是一點俸祿都沒發,他又拉不下臉來勒索窮人,索性棄了衙役的飯碗跑外麵討生活去了。
後麵幾個種地的人還好說,他們多多少少有點積蓄。劉宗敏在米脂當官家鐵匠,這年頭朝廷的官員不貪的簡直是稀有生物,米脂自然不例外。
上麵撥下來的料錢被官員們吞了大半,而官府要的東西卻一件都不能少。劉宗敏和他的徒弟們隻能自己補上,一來二去他的兜比臉都乾淨了。李自成隻能時時接濟他,但這種日子又能持續多久呢?李自成自己都快養不活了。他對大明朝的失望越來越嚴重,就差一個契機了。
布政使司衙門,左布政使張崇禮用銀匙敲碎冰碴拌進酸梅湯,聽著師爺誦讀各縣災報。"澄城縣春荒餓死一百多人,知縣請發常平倉賑濟並免今年夏稅。"
"發個屁!"張崇禮突然摔了琉璃盞,冰渣混著血紅的湯汁濺在塘報上,"去年洛川縣城開倉,結果被饑民搶掠一空還把縣丞弄死了。再說了,各縣還能有多少存糧?等我和巡撫商議後再說。"
後堂轉出個穿官袍的胖子,正是布政司右布政使,比左布政使低半級,作為左布政使的副手使用。
他正用牙簽剔著昨夜鹿鳴宴塞牙的熊掌:"藩台何必動怒?六月前要解送夏稅十二萬兩,我們也沒辦法啊,不如讓各府縣自己想辦法。嗬嗬,說得輕巧。"張崇禮冷笑指著窗外,"還嫌陝西不夠亂嗎?那就殺嘛!"右布政使突然興奮起來,"泥腿子就是賤,殺怕了就沒事了。"腰間蹀躞帶上的金鑲玉跟著晃悠。
張崇禮沒有他那麼看好前景。陝西的賊確實好剿,但是跑到山西那邊的大賊呢?尤其是那橫賊,據說有逃兵四千,大部分人都披甲。現在他跑去山西了,大夥可以當鴕鳥躲起來。等他回來,那陝西堆乾柴很快就會點燃。
劉廣生的咳嗽聲從屏風後傳來。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原本他一直是自己帶兵剿賊的,可惜身體狀況不佳,隻能讓張福臻代替。書桌堆著延綏鎮急報:靖邊營士卒因欠餉嘩變,現在已經攻破糧庫跑進去了蘆關嶺。陝西的可戰之兵已經全部拉去作戰了,實在沒有能力再征剿了。
見巡按李應期入內,劉廣生直接推過一份題本:"看看這個。"奏疏草稿上寫著"秦民困頓全境大旱,乞免一年逋賦"。
原本寫的是三年,劉廣生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後麵被他改成了一年。旁邊崇禎禦批如刀:"該撫每以災緩為辭,實屬玩泄!"
"陛下不知道?"李應期突然笑了笑,"陝北人餓得吃泥土,排不出來脹死的屍體能把無定河塞住?知道又如何?"劉廣生往痰盂裡啐了口血沫,"遼東丟一寸土,朝廷大員們都慌得不行,陝西餓死幾萬人,他們跟沒看到一樣。儘人事聽天命吧,我們食俸祿就得為君分憂。"
已經成了規模的流寇可以撫,但是為了杜絕隱患,從即日起一旦有民眾聚眾二十以上聚集,皆視為流寇。將這道命令抄送各州縣,也通知下布政司衙門讓他們動起來。
一百多巡檢司官兵把幾十個搶地主糧食的饑民逼到崖邊。右布政使坐在傘蓋下,慢條斯理地剝著橘子,看著這群人。"大人饒命啊!"領頭的饑民磕頭如搗蒜,"草民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田裡一顆稻穗都沒結,實在沒辦法才去搶財主家的。"
"嗬嗬,本藩台也沒辦法。"右布政使擦著手,"撫院大人說了,聚眾二十以上就是流寇。你看看你們多少人了?來人啊,這些人皆按流寇論處!"
巡檢司官兵熟練地豎起木竿。當第一個饑民被貫穿肛門時,慘叫驚飛了崖邊的烏鴉。右布政使吩咐:"把人頭送去各鄉示眾。"轉頭又對師爺道:"給巡撫衙門寫報捷文書——"臨潼大破流寇,斬獲三百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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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各地的景象都大抵相同。田野荒蕪,村莊破敗,路邊不時可見倒斃的屍體,有的已經被野狗啃食得麵目全非。更令人心驚的是,有些屍體明顯是被刀砍死的,那是官兵在處理聚集的饑民。
整個陝西除了漢中,在崇禎三年都旱得不行了。但皇帝不允許減免賦稅,而地方官員為了自己的烏紗帽,紛紛開始采取極端手段試圖把百姓圈在土地上。
外麵遊蕩的流民被巡檢司或者官軍抓到,直接扭送回原籍。如果不願意回去,就立刻變成軍功。但是除了水澆地,其它的地方種了地也無用,收上來的還不夠交賦稅。
同時,各州縣官員仍在強行催繳賦稅。有些裡的人因死亡或逃亡而無法繳納的徭役錢糧,全都強令現有人代為承擔,導致百姓流離失所。逃亡之人塞滿各個道路,期盼著有一口糧食救命。
隔壁山西因為防盜,在崇禎三年四月正式宣布:為防止陝西流民滋擾山西治安,禁止陝西人越境乞食。更嚴禁山西糧食流入陝西,違者以通賊論處,嚴懲不貸!"
開年後,陝西糧價就一直居高不下,最便宜的時候都三錢一鬥。山西糧食不能進來後,更是飆升至八錢一鬥,普通百姓根本買不起。要說大旱,也不可能全省糧食都缺到這個地步。
隻是大部分官紳把糧食都存放在自己的倉庫,打算囤積居奇惡意炒作。不少大戶就等著百姓餓到極致,將他們手中的土地騙到手,然後收他們當佃戶,再倒出囤積的糧食狠狠地賺一筆。
天災人禍之下,陝西的人紛紛轉向結寨自保。到了十年後,以前的裡甲不複存在,到處都是一座座堡寨。當然,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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