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夏五月,山西石樓山。
王嘉胤穿著一身鐵甲,正在一處空地閱兵。橫營的四千精兵在他身後整齊列陣,鐵甲映著朝陽,刀槍如林,戰馬嘶鳴。
作為農民軍東路軍盟主,他的部隊是各路義軍中裝備最精良的。在陝西轉戰幾個月後,他又想回到家鄉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前些天,他想到了項羽的一句話:“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他覺得現在自己應該算得上富貴了——從一個定邊營官軍逃卒,變成擁眾數千的義軍大帥。
“大帥,紫金梁的人來了。”親兵隊長指著山道上那幾騎說道。
他在石樓山等了好些日子。前段時間,他發信請十幾家掌盤子來石樓山商議回陝之事,包括劉處直也收到了。
紫金梁上來後說道:“大哥,各營掌盤子都已經到了寨中,你看是不是該去了?”王嘉胤命令各哨軍官帶著隊伍解散回營,自己則跟著紫金梁去見其他掌盤子。
十幾位義軍首領已經到齊。王嘉胤在主位坐下,親兵立刻端上熱酒和烤羊肉,供各位掌盤子邊吃邊談事。
會議上,他第一時間就詢問陝西情況如何。高迎祥在陝西有探子活動,聞言說道:“陝西今年又是一場大旱,等夏收後,怕是地皮都要被官府刮乾淨了。”
“各位,”王嘉胤舉起酒碗,“今日請諸位來,是要商議回師陝西之事。”
帳內頓時議論紛紛。老回回第一個站起來:“盟主,如今我們在山西幾乎無人可擋,為何要回陝西?那裡旱得什麼都沒有了,我們回去也不好打糧啊。”
王嘉胤放下酒碗,沒說什麼,隻是手指在輿圖上劃過:“我打算攻下河曲,渡過黃河,拿下府穀作為根基。陝西畢竟是我們的家鄉,府穀更是我王嘉胤的家鄉。”
“府穀?”八金剛張應金瞪大眼睛,“那窮山溝要它作甚?我們在山西攻城掠地,吃香喝辣不好嗎?”
王嘉胤眼中閃過一絲追憶:“那是我家鄉。背靠蒙古,易守難攻。更重要的是——”他拍了拍腰間寶刀,“明太祖朱元璋能成就一番事業,就是有了根據。我們想做大,也不能老當流寇啊。”
看到王嘉胤有這麼危險的想法,本來打算當個小透明的劉處直站出來說道:“大帥啊,這事可不能這麼想啊。”
“我們營李秀才講過,明太祖那會和現在可不一樣。元朝南方十分空虛,在明太祖攻陷陳友諒的池州前,他的敵人隻有元軍的各地團練,前方有張士誠、劉福通等人給他吸引元軍火力。”
“而我們呢?指望東虜韃子嗎?他們應付遼東鎮都夠費精力了,去年破關入寇總不能年年來吧?我們可是要麵對三邊和山西的大批官軍。現在的大明可沒張士誠、劉福通這樣的冤大頭擋住這些官軍,讓我們在背後摘桃子啊。”
這句話像冷水潑進熱油鍋。曹操羅汝才猛地站起來,臉上漲得通紅:“大帥是說我們要當坐寇?去年王二怎麼死的?不就是想固守城池被官軍困死,最後突圍時被狗官滅了嗎?”
“正是!”革裡眼賀一龍拍案附和道,“彆看那不沾泥現在搞得有聲有色,官軍隻要出動人馬把他那個寨子一堵,我看他咋辦。”
帳內頓時吵作一團。王嘉胤注意到高迎祥介紹完陝西情況後就沒有說話了,便問道:“闖王以為如何?”
高迎祥摸著下巴上的短須:“大帥想建根基是好事,但眼下確實不是時候。”他掰著手指細數,“其一,陝西大旱好些年了,赤地千裡;其二,府穀離延綏太近了;其三,現在陝西流民太多,帶著他們守城,糧食怎麼解決?”
“闖王多慮了。”王嘉胤打斷他說道,“現在外麵就屯了八九千石糧食,這些夠我橫營吃半年了。隻要我們滅掉延綏鎮主力,全據陝北,就能以此為跳板占領陝西。”
高迎祥不說話了——大帥想的有點多了,他也不好說什麼了。
劉處直看所有人都說完了,又補充道:“糧食終有吃完的時候。大帥,咱們現在要人有人,要糧有糧,就該往晉東南打,那邊啥都有,為啥要回陝西挨錘?”
“府穀不一樣。我在那裡熟人多,蒙古諸部也和我關係良好,可以引他們為外援。”
高迎祥聽後搖了搖頭:“大帥,這話你騙騙其他掌盤子就算了。我和劉兄弟也是去過塞外的,你也知道卜失兔那幫人啥德性——沒咱們幫忙,早被那個林丹汗滅了。”
王嘉胤知道靠說服沒啥用了,隻得強硬地說道:“我意已決,兩月之後,必回府穀。各位掌盤子願意回去的我歡迎,不願意的話,咱們就分道揚鑣。”
大帳內死一般寂靜。突然,高迎祥大笑起身:“好!既然大帥如此堅決,我高迎祥願率本部人馬相助!”
老回回等人驚愕地看著高迎祥,王嘉胤也愣住了——他沒想到剛剛最反對他的高迎祥,甚至出言戳穿他謊言的,反而第一個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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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王,你這是……”老回回急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高迎祥環視眾人,說道:“就憑大帥義薄雲天,對我等多有照拂,我闖營就跟著掌盤子了。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闖闖,這也是江湖道義。”
而劉處直也說話了:“我克營也願意隨大帥回陝西。”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反對之聲。曹操等人頹然坐下,老回回不甘心地嘟囔著,卻也不再說話——義軍中實力前三的幾個掌盤子都同意了,他們要是拒絕,就沒辦法在這裡混了。
會議結束後,王嘉胤獨自站在懸崖邊,眺望黃河方向。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我就知道你們兩位會來。”王嘉胤頭也不回地說。
高迎祥和劉處直站到他身旁。劉處直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大帥來嘗嘗,應該是平遙的牛肉,前些日子買的。”
三人沉默地分食著牛肉。遠處黃河如一條金線,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其實你我都知道,”高迎祥突然說,“在如今這世道,坐寇就是死路。”
王嘉胤咀嚼的動作頓了頓:“那你還支持我?”
“因為你想回家,我也想。畢竟咱們都是陝西人。實在事不可為,我們再走就行。”
王嘉胤喉頭滾動,想起府穀縣城外的黃土坡,想起自家窯洞前那棵棗樹。“爺娘死了十二年了啊……我在營中當兵那時候,居然沒有回去發喪。”此事一直在他心中難以舒展。
“蒙古那邊真能說通?卜失兔啥時候這麼勇了?”
王嘉胤點點頭:“鄂爾多斯部一些領主答應出兵。這些韃子隻是裝備太差了,但射箭騎馬還是可以的。不然官軍也不會這麼喜歡夷丁,把武器給他們換一換就好。”
“難怪你底氣這麼足。”高迎祥輕笑,隨即正色道,“一個月時間正好,那會官府開始征夏稅了,咱們也能多拉點人。”
“那劉兄弟你呢?雖然你也是榆林人,我看你不是很想回去啊。”
劉處直把嘴裡的牛肉塞了進去,說道:“跟高大哥說的一樣。大帥在蒲州對我們多有照拂,並且親自迎戰官軍兩千營兵。於情於理,我確實也該去。守不住了,我們騎上馬跑路就行。”
“那就六月初吧。”王嘉胤折下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出黃河走勢,“先取河曲,再渡河攻府穀。”
“這些日子缺糧的趕快打糧,我們爭取打敗官軍一次,然後再渡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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