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雖然停止了,但老天爺似乎並沒有打算放過這群被困在漢中棧道地區的農民軍,打算徹底玩死他們。
天空仿佛被捅破了一個窟窿,持續不斷地灑下淅淅瀝瀝的雨水,不再是傾盆之勢,而是那種纏綿不絕、無孔不入的陰冷細雨,偶爾還會轉為中雨,一下就是一天。
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
時間在潮濕和陰冷中緩慢流逝,其他人沒有管日子,而宋獻策卻專門算著日子,轉眼間,這種惡劣的天氣竟然持續了七十多天!
這連綿的陰雨,其破壞力甚至超過了最初那場狂暴的山洪,它像一種緩慢而惡毒的詛咒,一點點地侵蝕、瓦解著數萬大軍的戰鬥力。
首先便是裝備的災難,士卒手上的弓大部分都因為潮濕損壞了,無法再射出箭矢。
對於弓弦來說這是最致命的打擊,弓身受潮尚可擦拭,但弓弦一旦長時間受潮,就會變得鬆弛、失去彈性,甚至發黴腐爛。
無論士卒們如何用油布包裹、放在相對乾燥處烘烤,都無法抵擋無孔不入的濕氣。
劈啪的斷裂聲時常在營中響起,一名名弓箭手心痛地看著自己的武器變成無用之木,雨一口氣下了七十天,軍中能用的弓箭十不存一,火器也丟的差不多了,遠程打擊能力幾乎歸零。
除了弓箭,刀劍鏽蝕情況也嚴重,鐵器在這場漫長的雨水中迅速鏽蝕,士卒們隨身攜帶的刀劍、長矛鐵刃、箭頭,甚至甲片上的鐵釘,都蒙上了一層紅褐色的鏽跡。
即使日夜不停地擦拭打磨,也趕不上鏽蝕的速度。許多刀劍變得鈍拙,刃口出現鏽坑,威力大減。
衣甲也潮濕不堪,棉甲、布麵甲吸飽了水分,變得沉重無比,穿在身上冰冷刺骨,且難以晾乾。
許多士兵的甲胄內側甚至長出了黴斑,紮甲的金屬部件鏽蝕,皮繩變得脆弱,衣甲不僅失去了防護功能,反而成了消耗體力、滋生疾病的溫床。
馬匹在泥濘濕滑的地麵上站立、行走,馬蹄長期浸泡在泥水中,馬蹄鐵磨損極快,甚至脫落,更重要的是,馬蹄本身軟化、破裂,引發感染和跛行,不少寶貴的戰馬因此廢掉,義軍的機動性喪失殆儘。
環境的惡化也影響著隊伍,營地始終處於泥濘之中,帳篷漏水,地麵永遠是一片爛泥塘。
乾燥的柴火木炭成為最緊缺的物資,生火變得極其困難,想要烤乾衣物、吃口熱食都成了奢侈。
傷員的病情急劇惡化,傷口感染、潰爛,加上濕冷引發的風寒、瘧疾等疾病,每天都在奪走生命,藥品早已用儘,隨軍的醫館束手無策。
劉處直、張獻忠等人並非坐以待斃,他們組織人手,冒著雨和滑坡的風險,艱難地清理被泥石流堵塞的道路。
但是進展極其緩慢,往往清理一段,新的小規模滑坡又掩埋一段,另一邊五省總督陳奇瑜同樣沒有閒著。
他深知這場天災幫了他的大忙,他並未急於進攻,而是繼續調動兵力圍困黃洋峪裡麵的流寇。
就在義軍幾乎耗儘全力,終於勉強清理出一條狹窄、泥濘、極不穩定的通道時,卻發現官軍早已在外圍構築了更加堅固、更加密集的營壘和工事!鹿砦、壕溝、箭樓林立。
官兵們有房屋可住,有附近百姓運送軍需,他們穿著乾燥的衣物,拿著還能用的武器,死死扼住了每一個可能的出口。
陳奇瑜的策略沒有絲毫改變,那就是困死流寇,雖然因為餉銀不足,官軍不想發動進攻,不過陳奇瑜也沒打算主動進攻,隻需要守住隘口,看著雨水、饑餓和疾病替他完成剿滅流寇的任務。
希望的曙光剛剛露出一絲,就被官軍冰冷的壁壘和連綿的陰雨徹底澆滅。
絕望的情緒像瘟疫一樣在軍中蔓延,糧食已經見底,所有能吃的都被搜刮乾淨,戰馬被忍痛宰殺,樹皮草根被剝挖殆儘,甚至老鼠和蟲子都成了搶手貨。
每天都有士卒因為饑餓和疾病無聲無息地倒在泥濘中,再也起不來,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往日凶悍的老本兵們如今麵黃肌瘦,眼神麻木,抱著鏽蝕的武器,蜷縮在漏雨的窩棚裡,聽著腹中的饑餓聲和同伴的呻吟,等待著脫離危險。
這種極端的環境下,內部的矛盾也開始滋生。張獻忠的暴躁脾氣與日俱增,他不學張飛鞭撻士卒,而是每天在雨中練武發泄自己的憤怒,或者是找茬揍自己的兒子張定國和張可旺一頓。
現在他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劉處直,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們也不至於跟著一起受苦。
各部之間為了爭奪所剩無幾的食物和相對乾燥的棲身之地,不時發生摩擦和鬥毆。
劉處直成為了義軍中最重要的穩定力量,他的部隊紀律最好,保存的實力也相對完整。
他不斷奔走於各掌盤之間,調和矛盾,強調唯有團結才有一線生機,他將本就不多的糧食分出一些給最困難的隊伍,親自巡視營地,鼓勵士卒。
他的威望在這絕境中不降反升,不僅本部士卒對他死心塌地,張妙手的殘部也紛紛來投靠他,雖然武器裝備損失的多了些,不過人數倒是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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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於在某一天,漸漸變小,然後停了,烏雲散去,久違的陽光透過雲層縫隙照射下來,照亮了這片滿目瘡痍、屍骸遍野的山穀。
然而,陽光帶來的並非希望,而是更殘酷的現實,它清晰地照出了所有人的憔悴,照出了鏽蝕的刀兵,照見了官軍遠處嚴整的營寨。
糧食徹底斷絕了,劉處直知道,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斃,隻有全軍覆沒一個下場,他召集了張獻忠、拓養坤、高見,以及麾下還能戰鬥的將領。
“諸位,”劉處直的聲音因饑餓而有些沙啞,,“我們沒時間了不能再等了,得想辦法出去了。”
一旁的大天王高見抱著頭說道:“我們還怎麼出去啊,隊伍在這裡磨了幾十天還能有五成戰力嗎,打不過官軍隻能等死了。”
“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嘗試一下,就是各位得出點血了。”
“他奶奶的,如果能出去啥代價都行,劉大帥有話明說吧。”
“我的辦法就是用各位在豫北的使用過的詐降,隻不過你們騙過京營的兩個太監一次了,再去可能就沒用了,我沒參與那次詐降可以派人去試試。”
“各位掌盤把所有的金銀珠寶都交出來不準藏私,我們賄賂陳奇瑜和他身邊的人,官軍欠餉這麼久,又冒雨作戰了數月,他們不進攻我猜也是因為餉銀不足,軍士們不好驅使打硬仗,用這招成功的可能性不低。”
“陝西這鬼天氣也是絕了,前兩年連續大旱,如今這雨卻下起來不停,這太陽估計也出不了多久雨還得繼續下,所以咱們今天就得做決斷了。”
“好!沒說的,反正也出不去,有啥想法都要試試看,我把營裡所有的財物都給大帥。”
緊接著,拓養坤等人也紛紛表態,將各營財物聚集後,發現東西也不少,大概有七八十個箱子。
而宋獻策就在旁邊寫投降書,書中把陳奇瑜都誇出花來了,在崇禎七年六月初,由一個使者去送往棧道外麵的官軍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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