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化麟與劉遷二人整飭衣甲,互相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們身後,站著賀人龍、夏鎬等一眾收了禮品的將領,雖未一同進帳,但他們的態度已然明確,必須說服督師接受招安。
從天啟七年王二造反到現在七年多了,大家也看明白了,流寇是剿不完的,以後和流寇合作的機會還多,哪怕這次真被騙了他們也不虧。
五省總督陳奇瑜的行轅大帳,氣氛肅殺,陳奇瑜端坐於上首,麵沉如水,正看著著各地送來的軍報。
他是萬曆十八年出生,今年四十四歲,在督撫大員裡麵算是很年輕的,見楊、劉二人進來,他隻略抬了抬眼,並未停下手中的筆。
“督師。”楊化麟與劉遷上前,恭敬行禮。
“何事?”陳奇瑜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楊化麟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斟酌著開口:“啟稟督師,末將等此番前來,是為峽內流寇之事,克賊、八賊、拓賊幾部被困已逾兩月,糧草殆儘,傷患日增,確已陷入絕境。”
“哦?”陳奇瑜放下筆,目光掃向二人,“如此說來,正是畢其功於一役的良機,爾等不去整軍備戰,來此作甚?”
劉遷性子更急些,抱拳道:“督師明鑒!賊寇雖困,然人數仍眾,猶有三萬之數。
困獸猶鬥,若我軍此刻強攻,彼等為求生路,必拚死反抗,我軍兵力雖精,然亦隻有兩萬,且……且弟兄們久戰疲敝,糧餉亦不充裕,強行攻堅,傷亡恐難以預料。”
他這話半真半假,官軍確實厭戰缺餉,但難以預料的傷亡裡,也包含了他們不願折損實力的私心。
楊化麟立刻接過話頭,語氣更為圓滑:“劉協台所言甚是,督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縱然勝了,亦是慘勝。”
“屆時若其他流寇股如高迎祥、李自成等乘虛而來,我軍恐無足夠兵力應對,督師主五省軍務,流寇行蹤不定,萬一他們跑到其它地方攻城掠地,朝廷怪罪下來可不好啊。”
陳奇瑜身體微微後靠,手指輕敲桌麵:“那依你二人之見,該當如何?”他顯然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楊化麟心中一凜,知道關鍵時刻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說道:“督師,那克賊已數次暗中遣人遞話,言辭懇切,聲稱走投無路,願率部乞降,接受朝廷招安。
末將以為,若其真心歸順,我不費一兵一卒,即可平定此數萬之眾,豈非上策?既能保全我軍實力,又能彰顯督師恩威,使朝廷知我督師剿撫並用之能,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招安?”陳奇瑜冷哼一聲,“此等反複流寇,今日降,明日叛,如何可信?倘若其詐降,一出峽穀,便如魚入大海,豈非縱虎歸山?本督如何向朝廷交代?”
劉遷忙道:“督師所慮極是!然此次不同往日。彼等深陷絕地,內外交困,投降乃其唯一生路。”
“我等可嚴加條款,令其先繳械,分散安置,遣散老弱,挑選精壯編入我軍以為前鋒,嚴加看管。”
“彼等若敢再生異心,我大軍頃刻可滅之!若能成功招撫此巨寇,亦是督師任內一大政績,朝廷必有重賞,強過在此苦戰,損兵折將,勝負猶未可知啊。”
這番話,既點了風險,又強調了利益,更暗示了強攻的不確定性,句句說到了陳奇瑜的心坎上,他確實不願打這場沒有把握的硬仗,若能穩妥招安,自然是天大的功勞,他總督五省這麼久了,朝廷就撥了二十萬兩白銀當軍費。
理論上來說,一直圍困也能把流寇餓死,可是官軍同樣要吃飯,興安地區山多民窮,又不能指望剛剛被流寇搶過的鄖陽協餉。
這樣耗下去,對官軍也未必有利,一旦流寇狗急跳牆要突圍,官軍就算獲勝也必然損失慘重。
縱然能殲滅克賊等人,將來又用什麼去對付李自成、高迎祥他們呢,聽聞克賊還有一支野戰兵力在外,同樣也不好打,若是克賊真的降了,這支兵馬豈不是就歸了朝廷了嗎。
陳奇瑜沉默良久,帳內隻聞燈花劈啪作響。他目光掃過楊化麟和劉遷,似乎想從他們臉上看出些什麼,楊、二人垂首恭立,不敢與之對視。
終於,陳奇瑜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卻已然做出了決定:“既如此便依爾等所議,楊化麟,你即刻草擬招安條款,務必苛刻,令其再無反複之力,劉遷,你負責受降事宜,嚴密監視,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末將遵命!”楊化麟與劉遷心中大喜,連忙抱拳領命,暗暗鬆了口氣。
“此外,”陳奇瑜補充道,眼神銳利,“此事需立刻快馬奏報朝廷,請皇上和兵部定奪,在朝廷旨意到來之前,嚴密圍困,不得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