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洪承疇率領大軍正在往洛陽趕路時,一則很棘手的事傳了過來,又耽誤了行軍的速度。
消息來源於一隊丟盔棄甲、滿麵煙塵的川兵潰卒,他們連滾帶爬地衝到秦兵的前隊,想求見洪督師,說隊伍兵變了,鄧玘鄧總鎮死了。
當詳細軍報最終被呈送到洪承疇麵前時,即便是這位素來以沉穩的洪督師,捏著紙張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收緊,薊鎮總兵鄧玘所部於駐地樊城關明代樊城降級為襄陽縣的巡檢司)發生大規模嘩變,總兵鄧玘在亂軍中身亡!
時間倒回數日前,湖廣襄陽府襄陽縣樊城關,薊鎮官兵的營地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躁的氣息,鄧玘麾下的川兵們,離家已逾六載,從崇禎二年奉詔勤王入衛京師起,便如同無根浮萍,轉戰於北直隸、山西、河南各地,他們能打硬仗,也敢拚命,但連年的征戰耗儘了他們的銳氣,也磨穿了他們對未來的期盼。
最讓他們心寒的是,統帥鄧玘雖作戰勇猛,卻克扣軍餉、貪斂成性,是出了名的“貪帥”。
最近,朝廷為解中原剿寇之急,好不容易撥下了一批數額不小的餉銀,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各營,軍士們眼巴巴地指望著這點銀子能稍解困頓,寄回家中撫慰老小。
然而,餉銀發到鄧玘手中後,卻如同泥牛入海,除了象征性地發下一點,大部分都被他以各種名目截留、貪墨。
鎮標營遊擊將軍王允成,一個性情耿直、在軍中頗有威望的遼東漢子,他原是左良玉的下屬和左良玉一起在遼東同屬袁崇煥部下,後來在入衛時被朝廷劃給鄧玘部。
此刻王允成正臉色鐵青地站在自己營帳前,看著手下幾個把總、哨官圍著他,個個義憤填膺。
“王遊戎,這日子沒法過了!弟兄們嘴都淡出鳥來了,就等著這點餉銀買些油鹽,鄧總鎮他……他這是要喝兵血喝到死啊!”一個臉上帶疤的把總捶著大腿,聲音嘶啞。
另一個年輕的百總更直接:“王遊戎雖然您是遼東人但這麼多年我把你當大哥看待,咱們川娃子背井離鄉替朝廷賣命,圖個啥?不就是圖個活路,圖個不讓家裡人餓死嗎?
他鄧玘倒好,自己在營裡吃香喝辣,聽說還納了五六房小妾,咱們兄弟連餉錢都拿不全!再這麼下去,不用流寇來打,咱們自己就先餓散了!”
王允成緊咬著牙關,胸口劇烈起伏,他何嘗不怒?他麾下的弟兄們多次向他訴苦,他也曾硬著頭皮去找過鄧玘,但每次都被鄧玘以“朝廷餉銀未齊”、“戰時艱難,需共體時艱”等借口搪塞回來,最後一次,鄧玘甚至不耐煩地訓斥他:“王遊戎,管好你的兵!餉銀之事,本鎮自有安排,休得多言!”
“安排?他就是安排進自己腰包!”王允成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木樁上,“弟兄們放心,這次,我王允成就是拚著這個遊擊不當了,也要替大夥討個公道!”
三月中旬的一個傍晚,天色陰沉,烏雲低垂,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王允成這次沒有單獨前往,而是帶著兩千多軍中情緒最激動、也是最為信賴的軍官和悍卒,徑直闖向了鄧玘位於樊城關內臨時征用的宅邸。
宅邸門口鄧玘的家丁試圖阻攔,被王允成等人一把推開:“滾開!我們要見鄧總鎮,今日非要問清楚餉銀之事!”
眾人喧嘩著湧入宅院,鄧玘正與幾名小妾在內廳飲酒,聽到外麵的嘈雜聲,臉色一沉,放下酒杯走了出來。
“王允成!你想造反嗎?”鄧玘看到帶頭的是王允成,且來者不善,厲聲喝道,他身材高大,常年軍旅生涯養出了一股戾氣,此刻更是怒目圓睜,試圖以氣勢壓人。
王允成毫無懼色,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語氣卻強硬無比:“總鎮大人!末將不敢造反,隻是麾下士卒數月未得足餉,人心惶惶,恐生變故,今日特來請問大人,朝廷所撥餉銀,何時能足額下發弟兄們?”
鄧玘冷哼一聲,目光掃過王允成身後那些麵帶憤懣的軍官:“餉銀?本鎮不是已發下一部分了嗎?如今流寇肆虐,轉運艱難,餘下的餉銀尚在途中,爾等急什麼?莫非信不過本鎮?”
“途中?”王允成身後一個性急的把總忍不住叫起來,“我們都打聽清楚了,餉銀早就到了你手!分明是你貪墨了!”
“放肆!”鄧玘勃然大怒,指著那把總,“哪裡來的謠言惑眾?來人,給我拿下這個擾亂軍心的狂徒!”
鄧玘的家丁應聲上前,就要拿人,王允成帶來的軍士立刻擋在前麵,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總鎮大人!”王允成聲音提高,“今日若不見餉銀,隻怕末將也彈壓不住營中弟兄了!若激起大變,您擔當得起嗎?”
鄧玘見王允成竟敢威脅自己,更是火冒三丈:“王允成,你是在威脅本鎮?我看你是活膩了!給我一起拿下!”
衝突一觸即發,不知是誰先動了手,推搡變成了毆鬥,毆鬥迅速升級為兵刃相見,屋外的官兵聽到裡麵的動靜紛紛衝了進來,鄧玘的家丁人數較少,很快被王允成帶來的人壓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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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內的桌椅被撞翻,杯盤狼藉,混亂中,有人點燃了帳幔,火苗迅速竄起,濃煙滾滾。
“反了!反了!”鄧玘見勢不妙,一邊拔刀格擋,一邊試圖向後退卻,他的兩名貼身仆人忠心護主,被亂刀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火勢越來越大,吞噬了廳堂,鄧玘被逼到牆角,眼看退路被阻,心一橫,想要翻越後院的矮牆逃生。
或許是因為驚慌失措,或許是因為年紀已長、身手不複當年,他攀上牆頭時腳下一滑,竟頭朝下重重地栽了下去,當場頸骨折斷,氣絕身亡。
總兵暴斃,營地徹底大亂,王允成也沒想到事情會鬨到這一步,眼看鄧玘已死,大火蔓延,他心知闖下大禍,朝廷絕不會輕饒,必須得找一個靠山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召集願意跟隨自己的士卒,大聲喊道:“弟兄們!鄧玘貪墨軍餉,死有餘辜!如今事已至此,留在原地隻有死路一條!願意跟我王允成找條活路的,收拾東西,我們走!”
當晚,王允成率領參與兵變的約兩千餘名川兵,攜裹部分糧草輜重,連夜向北逃竄,如今中原之地,唯有兵力雄厚、且與兵部尚書張鳳翼關係非常好的左良玉哪裡才能庇護自己了,自己和他曾經也是一口鍋裡攪馬勺的弟兄,加上還有兩千多善戰的川兵,左良玉沒道理不收留自己。
幾天後,洪承疇在汝州附近接到了詳細的報告,他閉目沉思良久,臉上看不出喜怒,但帳中諸將都能感受到那股低氣壓。
鄧玘雖貪,但確是一員能戰之將,其麾下川兵也是難得的精銳,如今主帥死於非命,精銳部隊分裂潰散,官軍又少了一支能征善戰的隊伍。
“督師,王允成弑殺上官,罪大惡極,是否派兵追剿?”一名秦兵的將領小心翼翼地問道。
洪承疇緩緩睜開眼,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追剿?拿什麼追?賀人龍、曹變蛟、左光先、孫守法都在追堵西竄之流寇,左良玉遠在信陽一帶,且……王允成也是去投了左良玉又沒投流寇,此事暫且不宜深究。”
他當下最緊迫的任務是阻止張獻忠等部流入陝西,實在無力分身去處理這場兵變的後遺症。
他迅速做出決斷:“傳令,鄧玘所部剩餘兵馬,由副將賈一選、周繼先分彆統領。”
“至於鄧玘之死……先行上報朝廷,就說……鄧玘是因營中失火,意外身亡,王允成等人,暫記為叛逃,容後處置。”
這無疑是眼下最務實的選擇,掩蓋部分真相,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先穩住局麵。
然而,洪承疇心中也明白官軍將領貪腐克餉,士卒積怨嘩變,這等痼疾已深入骨髓,今日死了一個鄧玘並不會警示其它貪汙軍餉的將領,這種事隨著朝廷撥下的餉銀越來越少隻會更多,因為官軍將領需要養自己的家丁,所以隻能委屈一下營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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