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對此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奏道:“陛下明見萬裡,監軍之設,實為必要,河南乃四戰之地,賊寇往來衝要,監軍需乾練通達、熟悉軍旅,原河南參政戴東旻,久在地方,參與戎機,可任河南監軍道。”
他稍作停頓,繼續道:“湖廣方麵,地域廣闊,民情複雜,需老成持重之臣,原僉都禦史潼關監軍道苗胙土,素有清望,辦事穩妥,可調任湖廣監軍道。”
說到最關鍵的位置,溫體仁語氣更加慎重:“至於南直隸,乃國家財賦根本,潛邸所在,關係尤重,此地監軍,非忠貞體國、剛正不阿之臣不可,臣謹薦——戶部主事史可法!”
“史可法?”崇禎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可是那個因母喪守製,剛起複不久的史可法?”
“正是。”溫體仁道,“史可法清操卓絕,不畏權貴,昔日曾劾閹黨餘孽,朝野稱頌,其人以氣節自勵,必能恪儘職守,佐助督撫,亦能確保江南財賦之地不為賊擾,源源接濟軍前。”
崇禎沉吟著。史可法的名聲他是知道的,用這樣的人去監督南直隸,確實能讓他放心幾分。
而且,史可法並非溫體仁核心圈子裡的人,用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平衡朝中勢力,他看了一眼次輔錢士升,錢士升微微點頭,表示讚同。
“準。”崇禎吐出一個字,“著史可法以右僉都禦史銜,督漕運,兼撫安廬池太及河南光山、固始、羅田,湖廣蘄州、廣濟、黃梅,江西湖口諸縣,提督軍務,充南直隸監軍道,戴東旻、苗胙土,各依所議。”
“臣等領旨。”幾位閣臣心中各有盤算。溫體仁推薦史可法,既有用其剛直之意,也未嘗沒有將其排擠出中樞,避免其直言犯上的考慮,而這複雜的人事安排,也預示著前方督撫不僅要應對流寇,還要周旋於這些代表朝廷意誌的監軍之間。
就在廷議看似順利進行,眾臣以為可以稍鬆一口氣時,一份來自漕運總督劉榮嗣的奏疏,經由通政司送達禦前,當秉筆太監王承恩將奏疏內容輕聲讀出時,暖閣內的氣氛一下就緊張了。
劉榮嗣詳細陳述了駱馬湖一帶因黃河泥沙淤積,漕運梗阻日益嚴重的情況,擔憂若不及早整治,將危及明年京師漕糧供應。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挽黃河之水,自宿遷縣至邳州開鑿新河一道,計長二百餘裡,引黃河水注入,以替代淤塞的舊河道,估需工費銀五十萬兩。
“五十萬兩……”崇禎重複著這個數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指節,暴露了他內心的滔天巨浪。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問道:“侯恂,你是戶部尚書,你來告訴朕,國庫……太倉銀庫,現在還有多少銀子?能夠支應剿賊官軍幾個月餉銀?”
戶部尚書侯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聲音帶著哭腔:“陛下……臣……臣萬死!太倉銀庫……早已空空如也!各地應繳錢糧,或因災躅免,或因路阻未至,或……或被地方截留挪用。”
“去歲加派之遼餉,亦征收艱難,臣……臣正在竭力催繳,然……然九邊欠餉最短的有半年最長的兩三年了,洪督師、盧部院處亦多次催餉,臣……臣實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說到最後,已是老淚縱橫。
崇禎閉上了眼睛,他也知道侯恂沒有說謊,國家的財政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遼東有東虜為害需要巨餉維持關寧錦防線,內陸的流寇需要糧餉進行剿撫,各地災荒需要賑濟,宗室藩王的祿米也不能短缺……到處都是窟窿,而他這個皇帝,手裡卻沒有補天的五彩石。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刀,掃過眾臣,最終落在虛空處,仿佛在質問那無形的命運:
“你們都聽到了?剿賊,沒錢!餉銀,發不出!九邊將士,在餓著肚子為朕守國門!洪承疇、盧象升,在帶著一群饑兵與流寇拚命!”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嘲諷,“就在這個時候,他劉榮嗣!輕飄飄一紙奏疏,就要朕拿出五十萬兩!去給他挖一條新河!”
他抓起那份奏疏,手臂因激動而顫抖,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將其擲出,隻是重重地拍在禦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漕運重要,朕不知道嗎?京師百萬軍民,倚賴漕糧,朕不知道嗎?”他的聲音又低沉下來,充滿了苦澀,“可這五十萬兩,讓朕去哪裡變出來?莫非要學流寇去搶那些官紳大戶?”
溫體仁聽皇帝這麼一說嚇了一跳生怕他真的去搶官紳大戶,他連忙跪下奏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劉榮嗣亦是為國事考量,然確不識時務至此!漕運梗阻,當設法疏通舊道,加固堤防,徐徐圖之。此等大工,非當下國力所能及,臣請嚴旨切責,令其恪儘職守,確保現有漕路暢通,不得妄言興作,徒耗國帑!”
崇禎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無力地揮了揮手說道:“擬旨……申飭劉榮嗣……就說,朝廷艱難,朕心甚憂。漕運事,著其儘心竭力,維持舊道,不得輕言大工,糜費錢糧……若……若漕運有失,朕唯他是問!”
一場重要的戰略調整與資源分配的廷議,就在這樣一片愁雲慘霧和皇帝的無力歎息中結束了。
詔令迅速擬就發出,劃分了洪承疇與盧象升的戰場,任命了三位手握重權的監軍,也暫時擱置了那耗資巨大的運河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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