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們講到,在西南太平洋,麥克阿瑟將軍正指揮著他的部隊,在新幾內亞的廣袤叢林裡,將“蛙跳”戰術演繹得出神入化。他像一個高明的棋手,繞過日軍的重兵集團,直取要害,兵鋒直指菲律賓。然而,太平洋戰爭是“雙軸”推進的。就在麥克阿瑟高歌猛進之時,海軍上將尼米茲在中太平洋的另一條戰線上,也正準備發動一場決定性的攻勢。他的目標,是敲開日本“絕對國防圈”的大門。而這扇大門上,最堅固、最致命的一把鎖,就是一個在地圖上幾乎看不見的———吉爾吉伯特群島。
吉爾伯特群島是在中太平洋赤道附近的一串小島和環礁,地理上看就是美國人從夏威夷往西打日本時,第一道攔路的“籬笆”。這裡本來是英屬殖民地,後來被日本占了,還修了機場和碉堡。全群島最重要的就是塔拉瓦環礁,裡麵的貝蒂歐島是日軍的指揮中心和飛機場,幾乎相當於這片區域的“橋頭堡”。
對美軍來說,吉爾伯特群島是從夏威夷出發,去攻打馬紹爾、馬裡亞納,直至日本本土的必經之路。如果不先拿下這裡,後麵的艦隊運輸線就會一直被日軍威脅。塔拉瓦的位置,正好卡在這條航線上,就像一把插在海上的鎖,把“中太平洋的通道”鎖死了。
塔拉瓦環礁位於赤道附近的吉爾伯特群島,是一個橢圓形的珊瑚環礁,裡麵有幾十個小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南端的貝蒂歐島,麵積不到1.5平方公裡,卻修建了一個機場,四周環繞著寬闊的珊瑚礁盤。貝蒂歐成了日本人在中太平洋最堅固的防禦據點,有重炮、碉堡、壕溝和數千守軍,幾乎把它變成一座“海上堡壘”。對美軍來說,拿下這裡是進攻馬紹爾群島和撕開日本防線的第一步,所以儘管隻是“地圖上一粒沙”,它的戰略地位卻重如泰山。
所以,這粒沙,必須被碾碎。
沒有人預料到,碾碎這粒沙,需要付出如此驚人的、血腥的代價。美軍將在這裡,用短短76個小時,上一堂太平洋戰爭中最昂貴、也最寶貴的戰術課。
塔拉瓦戰役,從一開始,就充滿了“急躁”的氣氛。華盛頓的將軍們,看著地圖,敲著桌子,他們需要一場快速、乾脆的勝利,來證明中太平洋路線的正確性,也為了趕上已經定好的、緊湊的戰爭時間表。
按照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規劃,進攻馬紹爾群島的“隧發槍行動”,被定在了塔拉瓦戰役結束後的僅僅八個星期。這意味著,留給海軍陸戰隊攻占塔拉瓦、休整、再準備下一場戰鬥的時間,少得可憐。
這種對速度的苛求,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前線的指揮官。它導致了許多準備上的不足和情報上的草率,為後來的災難埋下了伏筆。
不過,美國此時的工業體係已經開始發力了,尼米茲手下的中太平洋艦隊,已經今非昔比,遠比瓜島時闊綽:
他集結了17艘航空母艦包含6艘大型艦隊航母和11艘護航航母)、12艘戰列艦、20餘艘巡洋艦、超過80艘驅逐艦以及數百艘運輸艦和登陸艦,加上各種艦艇總計超過了200艘。
僅護航航母,就足以全天候提供對灘頭的近距離空中支援;6艘大型航母包括新服役的埃塞克斯級“企業號”“約克城號”“大黃蜂號”等)則組成了強大的艦載機打擊群,具備隨時打擊任何日本增援艦隊的能力。
這是當時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兩棲登陸艦隊,動員總兵力超過3.5萬人登陸部隊和7萬餘人艦隊編製人員,象征著美軍工業力量和兩棲作戰體係的全麵成熟。
負責貝蒂歐島登陸的是朱利安·史密斯少將指揮的、戰功赫赫的海軍陸戰隊第二師。
海軍陸戰隊第二師,是一支英雄的部隊。他們剛剛從瓜達爾卡納爾島的“地獄”中撤出來,許多士兵身上的傷疤和心裡的創傷,都尚未痊愈。
更要命的是,由於兵員損耗,部隊裡補充了大量毫無實戰經驗的新兵,比例接近一半。而師裡戰鬥力最強、經驗最豐富的第6陸戰團,又被霍蘭·史密斯抽走,作為整個兩棲軍的總預備隊,不能參加首輪攻擊。這意味著,主攻塔拉瓦的兵力,實際上隻有兩個團。
然而,從上到下,美軍內部彌漫著一種危險的樂觀情緒。他們相信,憑借美國海軍強大的艦炮火力,對小小的貝蒂歐島進行一番“地毯式”轟炸,足以摧毀島上的一切。
登陸計劃,就是建立在兩個樂觀的假設之上:
艦炮轟擊足以摧毀日軍絕大部分的防禦工事。
登陸時的潮汐,會足夠深,能讓登陸艇直接衝上沙灘。
事實將證明,這兩個假設,錯得有多麼離譜。
在貝蒂歐島上,等待美國人的,是日本海軍一位經驗豐富且極其頑固的指揮官——柴崎惠次海軍少將。他和他手下的4800多名官兵,已經將這座小島,變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死亡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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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崎的防禦理念,與之前許多戰役中的日軍指揮官不同。他根本不相信什麼“縱深防禦”,把敵人放進內陸再打。他的戰術思想非常明確和殘酷:在水際線殲滅敵人。
他要把每一寸海灘,都變成絞肉機。他要在美國人踏上貝蒂歐島的沙灘之前,就把他們全部殺死在水裡。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柴崎指揮著手下的工兵和從朝鮮征召來的勞工,進行了長達數月的瘋狂建設。
海上障礙:在環繞小島的珊瑚礁盤上,他們布設了成排的混凝土四角錐、交叉的鐵絲網和大量的水雷,旨在破壞和遲滯登陸艇。
海灘防線:在海灘上,他們用粗大的椰子樹乾,修建了一道高達1.5米的海堤。這道海堤,不僅能抵禦炮火,更能有效地阻擋美軍的車輛和坦克。
內部網絡:海堤之後,是密如蛛網的交通壕、地下掩體和鋼筋混凝土的碉堡。這些工事彼此相連,形成了一個立體的、打不爛的防禦網絡。
柴崎在島上配置了驚人的火力。
重炮:他有14門岸防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部署在島嶼四周的4門從新加坡繳獲的、英製維克斯203毫米巨炮。這些炮,是日俄戰爭時期的老古董,但威力依然巨大。
碉堡:全島密布著約500個機槍碉堡和火力點,大部分由鋼筋混凝土和厚厚的沙袋構成。其火力經過精心設計,可以交叉覆蓋每一片海灘和接近路線。
坦克:他還擁有一個坦克分隊,裝備了14輛95式輕型坦克,被他當作移動的火力點使用。
看著自己親手打造的這座堡壘,柴崎惠次充滿了絕對的自信。他對部下發表了那句著名的豪言:
“一百萬美國人花一百年,也攻不下塔拉瓦。”
這並非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他對自己防禦體係的真實信心。他相信,他已經把這座小島,變成了一座人類工程學上的奇跡,一座“百年不破”的要塞。他將在這裡,等待著美國人的到來,並給予他們最慘痛的教訓。
1943年11月20日。黎明,美軍艦隊的萬炮齊發,拉開了血戰的序幕。
天還沒亮,美軍的戰列艦、巡洋艦和驅逐艦,就開始對小小的貝蒂歐島,進行猛烈的炮火準備。在接下來的近三個小時裡,超過3000噸的炮彈,傾瀉在這片狹小的土地上。從遠處看,整座島嶼都被濃煙和烈火所籠罩,仿佛已經被從地球上抹去。
美軍的炮擊,雖然聲勢浩大,但大部分都是高爆彈,對日軍堅固的鋼筋混凝土工事,造成的傷害非常有限。而且,由於協調失誤,在艦炮射擊和飛機轟炸之間,出現了一個致命的“空窗期”,讓日軍得以從容地回到戰位,等待著登陸部隊的到來。
炮擊的失利,已經是個壞兆頭。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美軍的情報部門,根據有限的資料,樂觀地估計登陸時的潮水深度會有5英尺約1.5米),足以讓他們的cvp登陸艇俗稱“希金斯艇”)越過珊瑚礁。
但20日當天的潮汐,是反常的小潮。實際的水深,還不到3英尺約0.9米)。
當第一波登陸艇衝到距離海灘約500米的珊瑚礁邊緣時,它們全部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然後一艘接一艘地擱淺了。
隻有履帶式的兩棲登陸車vt綽號“鱷魚”)可以勉強越過礁盤,但它們的數量太少,而且裝甲薄弱。
登陸計劃,在這一刻,已經徹底崩潰。
登陸艇上的海軍陸戰隊員們,彆無選擇。他們隻能跳進齊胸深、甚至沒過脖頸的海水裡,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向著500米外的海灘,艱難跋涉。
在他們麵前,是柴崎精心設計的死亡火網。
日軍的機槍、迫擊炮和火炮,同時開火。子彈像冰雹一樣,在水麵上掃出一道道漣漪。炮彈在人群中爆炸,掀起衝天的水柱和殘缺的肢體。這段原本隻需要幾分鐘的距離,變成了一條漫長、血腥的死亡之路。無數年輕的陸戰隊員,還沒來得及踏上沙灘,就倒在了冰冷的海水裡。
少數幸存者,掙紮著爬上了海灘。但他們發現自己被死死地壓製在日軍那道高大的椰木海堤之下,動彈不得。大部分的電台在涉水時損壞,與後方的聯係中斷。建製被打亂,傷員在痛苦呻吟。
灘頭指揮官大衛·舒普上校,腿部被彈片擊中,但他忍著劇痛,用一塊木板當夾板,拖著傷腿,在海堤下建立了一個簡陋的指揮所。他用沙子在海堤上畫出地圖,不斷地收攏被打散的部隊,組織抵抗。他那句通過報話機傳回後方的名言——“傷亡75,我們還需要支援!”——道儘了當時的絕望。
就在美軍瀕臨崩潰之際,一個偶然的事件,戲劇性地改變了戰局。
下午時分,美軍驅逐艦的一發5英寸炮彈,幸運地直接命中了島嶼中心的一座大型地堡。這座地堡,正是柴崎惠次的指揮所。柴崎少將和他所有的參謀人員,當場被全部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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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的指揮係統,在最關鍵的時刻,被斬首了。
20日黃昏時,約5000名美軍士兵登上了岸,但他們被分割在幾個狹窄的灘頭陣地上,背後是海,麵前是無法逾越的海堤和碉堡。當天,美軍的傷亡,已經超過了1500人。
灘頭陣地,岌岌可危。塔拉瓦的命運,懸於一線。
第一天是災難。但海軍陸戰隊的字典裡,沒有“放棄”。當黑夜降臨時,幸存的士兵們,在恐懼、疲勞和饑渴中,準備迎接更殘酷的戰鬥。
夜幕,並沒有帶來安寧。日軍的小股敢死隊,利用夜色掩護,悄悄地遊向那些擱淺在礁盤上的美軍登陸艇,用手榴彈和炸藥包,試圖摧毀這些寶貴的裝備。
灘頭上的美軍士兵,則在冰冷的沙坑裡,忍受著零星的炮火和狙擊手的騷擾。海水不斷地湧入他們的散兵坑,混合著血水和泥沙。每個人都神經緊繃,因為他們知道,日本人最擅長的,就是夜襲。
第二天,也就是11月21日中午,一個奇跡發生了——潮水終於漲了起來。
雖然比預期的晚了整整一天,但這姍姍來遲的高潮,成了扭轉戰局的關鍵。
吃水更深的登陸艇,終於可以越過珊瑚礁,將急需的增援部隊、坦克、火炮和補給,直接運送到海灘上。
幾艘美軍驅逐艦,冒著觸礁的危險,大膽地駛近到離岸隻有幾百米的地方。它們幾乎是頂著日軍的機槍火力,用艦上的5英寸主炮,對那些難以啃下的碉堡,進行“點對點”的精確打擊。一時間,炮彈的呼嘯聲和碉堡的爆炸聲,響徹了整個戰場。
得到了坦克和火炮的支援,被壓在海堤下整整一天的陸戰隊員們,終於開始了反擊。
在“紅2號”海灘,美軍士兵在坦克的掩護下,成功地翻越了海堤,向著島嶼的中心——那條長長的機場跑道,發起了衝擊。經過激戰,他們成功地占領了跑道的一部分,像一把楔子,打入了日軍的防線中央,將島上殘餘的日軍,分割成了東西兩部分。
與此同時,戰役中最重要的一次機動,在島嶼的西端展開了。
舒普上校和朱利安·史密斯少將,經過商議,決定動用那支一直未參戰的總預備隊——第6陸戰團的第一營。
他們的登陸點,沒有選擇血腥的“紅灘”,而是選在了島嶼最西端,那片代號為“綠灘”的海岸。情報顯示,日軍在這裡的防禦,最為薄弱。
這是一個極其明智的決定。
第6陸戰團的士兵,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成功地登上了“綠灘”。他們迅速鞏固了陣地,然後像一把鋒利的鐮刀,開始從西向東,沿著島嶼的南岸,橫掃過去。
這支援軍的登陸,徹底改變了戰場的力量對比。日軍陷入了被兩麵夾擊的絕境。塔拉瓦戰役的勝敗分水嶺,在這一刻,終於出現了。
當第6陸戰團從西麵發起攻擊時,塔拉瓦的戰鬥,進入了最後、也是最殘酷的“垃圾時間”。這不再是戰術上的較量,而是純粹的、逐個碉堡的血腥清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