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道衡趁亂滾到輛翻倒的糧車後,紅袍被車輪碾出道黑印。
他抱著腦袋往車底縮,錦緞靴子在冰上蹬出幾道亂痕,卻偏要從車輻的縫隙裡偷瞄。
看見謝映登的箭射穿隋軍盾牌,他就哆嗦著念“瓦崗必勝”。
見羅士信的槍挑飛瓦崗兵,又趕緊改口“裴帥饒命”。
車板上凝結的冰碴子掉進領子裡,凍得他直抽冷氣,卻不敢伸手去掏。
隻聽見頭頂傳來兵刃入肉的悶響,混著熟悉的慘叫聲。
那是他叔父派來監視羅士信的親兵,此刻怕是已成了刀下鬼。
酣戰中,羅士信突然瞥見謝映登的箭壺已經全空。
壺底殘留的幾片羽毛被罡風卷著飛出,像極了那些戰死弟兄飄散的魂靈。
而支持謝映登的瓦崗將士正在狂熊軍的鐵蹄下節節敗退。
狂熊軍的盾牌兵結成楔形陣,陌刀手的長刀劈砍時帶起的血珠,在雪地裡砸出一個個紅窟窿。
有個昨天還跟著謝映登練習箭法的後生,被隋軍的長槊挑在半空。
手裡還攥著支沒來得及射出的禿箭,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哀鳴。
越來越多的瓦崗兵扔下兵器,跪倒在冰麵上,濺起的雪沫子粘在他們淚痕未乾的臉上。
大聲哭喊道:“降了!”
謝映登站在巨石上,望著下方成片跪倒的身影,喉頭猛地一甜。
他想起上個月在黎陽倉,自己親手將最後三石糙米分給流民時,那些百姓磕頭的聲響比此刻的跪伏聲更重。
想起翟讓在世時,弟兄們哪怕啃樹皮也沒人肯低頭。
原來不是骨頭變硬了,是人心被李密那老東西熬軟了。
“老小子!沒箭了還敢囂張?”
魏延的吼聲突然炸響。
謝映登一分神的功夫,魏延的龍牙斬馬刀已如閃電般劈來。
他慌忙側身,刀鋒還是掃過小腹。
白蟒袍像被潑了桶朱砂,瞬間浸出大片暗紅。
劇痛順著脊梁骨往上竄,他卻死死咬住牙關沒哼一聲,隻是低頭看了眼袍角。
那是當年翟讓賜的料子,如今被自己的血浸得發沉,倒像是翟大哥在拽著他往黃泉路上走。
這老小子竟像不知疼,左手按住流血的傷口,指縫間滲出的血順著胳膊肘往下滴。
右手猛地探入懷中,掏出支斷箭。
他用牙齒狠狠咬住箭杆,猛地發力咬斷剩餘的木杆,攥著箭頭的右手青筋暴起,指節捏得發白。
“瓦崗不死!”
謝映登突然嘶吼著從巨石上躍下,白蟒袍在下落時被風撐得像麵殘破的旗,墜落的身影正對著羅士信的方向。
他要在最後一刻,看看這個“叛徒”臉上是否有半分愧疚。
“映登兄!”
羅士信心頭一緊,預感到不妙,槍尖猛地轉向謝映登。
卻見他攥著斷箭,朝著自己的心口就狠狠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
羅士信雙腳在裂冰驃背上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飛撲過去,右手精準地扣住謝映登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