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再次紮進“鎖喉峽”三個字,木柄深深陷進桑皮紙裡。
“咱們就在這兒紮營,鐵釺子插三層,滾石堆在崖頂,弓箭手輪班守著。
他們敢下來,就把這道崖變成他們的墳場。”
帳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隻聽見帳簾被風掀起的“嘩啦”聲。
裴寂撚著山羊胡的手指頓了頓,目光卻越過薛萬徹的肩膀,瞟向帳外。
透過掀開的簾角,能看見鷹嘴崖頂隱約飄動的三麵紅旗,像三顆釘在雪地裡的血痣。
“萬徹是不是太過謹慎了。”
他慢悠悠地開口,聲音裡帶著股文官特有的溫吞。
“依我看,楊五郎已是強弩之末。”
“昨日你攻內寨時,他的弓弩手連箭都快射完了,撤退時連煉鐵爐都炸了兩座,這是明擺著要跑路。”
他伸出兩根手指,在地圖上比劃著。
“咱們不如兵分兩路,你帶人占住鎖喉峽,斷了他的後路。”
“我率援兵抄西側坡,隻要準備個三十車沙土,填那道暗溝綽綽有餘。”
“等我摸到崖頂,他首尾不能相顧,必敗無疑。”
薛萬徹猛地抬頭,“長史可知西側坡下的暗溝有多深?”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三丈深,兩丈寬,溝底全是山洪衝下來的碎石。”
“楊五郎隻需在溝邊堆些滾石,咱們的人填溝時就是活靶子。”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裴寂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錦緞袍的袖子掃過炭盆,帶起一陣火星。
“我帶的援兵裡有兩百工匠,都是晉陽工坊裡出來的好手,填溝鋪路是本行。”
“萬徹莫不是打了幾日硬仗,膽氣都磨沒了?”
這句話像根針,猝不及防地紮進薛萬徹心裡。
他盯著裴寂袍角繡的團花紋路,那花紋是金線繡的,在炭火映照下泛著油光。
帳外的風雪突然又大了,卷著鬆濤“啪啪”地抽在帳布上,像是有人在用鞭子抽打。
薛萬徹的喉結滾動了兩下,到了嘴邊的話終究被咽了回去。
他鬆開攥著匕首的手,指腹在刀刃上劃了道淺痕。
“長史要攻西側坡,便請自便。末將守住鎖喉峽便是。”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西側坡下就鬨開了鍋。
裴寂的援兵穿著簇新的棉甲,扛著鐵鍬、木車,踩著沒膝的積雪往坡上挪。
那些棉甲是晉陽工坊趕製的,白生生的棉花從甲縫裡露出來,被雪一凍,硬得像板磚。
“都給我快點!”
督戰隊的校尉扯著嗓子喊,手裡的鞭子“啪”地抽在一個掉隊士兵的背上。
那士兵踉蹌了一下,懷裡的鐵鍬“哐當”掉在雪地裡。
他剛要彎腰去撿,腳下突然一滑,他整個人像個陀螺似的滾了下去,撞在一輛裝滿沙土的木車上。
木車“嘎吱”一聲翻了,沙土混著雪塊傾瀉而下,把後麵三個士兵埋了半截。
“廢物!都是廢物!”
裴寂站在坡底的高台上,手裡的玉如意被捏得泛白。
他看著那些士兵像被凍僵的蛇,挪一步要喘三口氣,心裡的火氣直往上冒。
昨日他在帳裡拍著胸脯說“一日可破鷹嘴崖此刻卻連坡腰都摸不到。
他回頭望向鎖喉峽的方向,雪幕裡隱約能看見薛萬徹的人。
他們穿著磨得發亮的舊甲,手裡的鐵釺斜斜地插在雪地裡,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防線。
沒有人說話,連咳嗽聲都壓得極低,隻有風吹過鐵釺的“嗚嗚”聲。
“可不能讓薛萬徹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