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挾著歸墟深處萬年不化的死寂,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沈七拖著昏迷不醒的楚靈犀,在錢多多的指引下,向著那片名為“死寂淵隙”的、比墨更濃的黑暗沉墜。沈墨那穿透萬丈深海的冰冷意誌,如同懸頂之劍,死死釘在三人意識深處,帶來無時無刻的死亡壓迫。
水壓越來越大,耳膜轟鳴,骨骼仿佛要在這無聲的重壓下碾碎。錢多多手中的魚皮海圖散發著微弱的藍光,勉強照亮前方不足丈許的範圍。那藍光映照下的海水,呈現出一種粘稠、汙濁的質感,無數細小的、慘白色的浮遊生物在其中緩緩蠕動,如同腐爛湯羹裡漂浮的蛆蟲。光線在這裡似乎也被吞噬,沉甸甸地墜入永恒的黑暗。
終於,腳下不再是虛無的深淵。觸感冰冷、粗糙,是沉積了億萬年的海底岩層。巨大的、形態扭曲的黑色礁岩犬牙交錯,構成一個通往地底深處的天然裂口。裂口邊緣布滿厚厚的、暗綠色的滑膩苔蘚,散發出濃鬱的腥甜腐爛氣味。這就是“死寂淵隙”的入口,如同巨獸貪婪張開的咽喉。
“就是這兒!”錢多多的傳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壓抑的興奮,“圖……圖上說,沿著這條石隙往裡,有個廢棄的……咳咳……海妖養殖點!能躲!”
三人如同在瀝青中跋涉,頂著令人窒息的水壓和粘稠的阻力,艱難地擠進那道狹窄、濕滑的岩隙。裂隙內部更加幽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錢多多手中海圖那點可憐的藍光,如同風中殘燭,勉強映照出腳下嶙峋濕滑的怪石。岩壁上不斷滲出冰冷刺骨的水滴,滴落在脖頸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海圖的藍光終於能照亮一片相對開闊的空間——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海底岩洞。
眼前的景象,讓沈七和錢多多瞬間屏住了呼吸。
岩洞廣闊得驚人,穹頂高懸,隱沒在濃稠的黑暗裡。洞壁上布滿了人工開鑿的巨大凹槽,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每一個凹槽裡,都放置著一個巨大的、由某種慘白骨骼和漆黑海鐵拚接而成的籠子!籠欄粗如兒臂,上麵覆蓋著厚厚的、如同黑色血管般蠕動的苔蘚和藤壺。大部分籠子都已空置、破損,斷裂的骨欄扭曲地伸向黑暗,像垂死掙紮的手臂。隻有少數幾個靠近角落的籠子裡,還殘留著一些巨大、慘白的魚骨殘骸,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著闖入者,散發著絕望的死寂。
最令人心悸的,是岩洞中央那個幾乎占據了一半空間的、深不見底的巨大池子。池壁同樣由慘白的巨骨和黑鐵鑄就,刻滿了扭曲詭異的符文。池水是一種近乎凝固的墨綠色,粘稠得如同膠質,表麵漂浮著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惡臭的暗綠色浮沫。池底深處,隱約可見一些龐大、扭曲、早已腐爛得不成形狀的陰影輪廓,那是未能及時清理的、失敗的海妖實驗體。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正是源自這口巨大的死亡之池。
這裡不是避難所,而是一座巨大的、沉沒在歸墟深處的海妖屠宰場!
“嘔……”錢多多臉色發綠,強忍著翻騰的胃液,捏緊了鼻子,“胖爺我走南闖北,這麼邪性的地方還是頭一回見!這幫孫子……把海妖當豬玀養?”
沈七將昏迷的楚靈犀小心地安置在一塊相對乾燥、遠離汙水的凸起岩石上。她臉色慘白如紙,氣息微弱,口鼻間滲出的血跡在冰冷的海水中暈開淡淡的紅。他探了探她的脈門,隻覺脈象紊亂虛弱,如同風中殘燭,顯然強行催動犀角吊墜釋放終極音爆,對她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根基損傷。
壓下心頭的焦灼與怒火,沈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視著這座充滿死亡氣息的養殖場。心眼通機之術艱難地鋪開,繞過沈墨意誌的乾擾,仔細捕捉著每一絲殘留的痕跡。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池壁邊緣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那裡有一個半嵌入池壁、被厚厚苔蘚覆蓋的金屬小櫃。櫃門虛掩著,露出裡麵一卷用不知名黑色魚皮鞣製、邊緣已經卷曲破損的冊子。一股極其微弱、卻迥異於池水惡臭的陳舊墨香,正從櫃中逸散出來。
沈七涉過粘稠冰冷的池邊汙水,強忍著刺鼻的腥臭,將那卷魚皮冊子從櫃中取出。入手沉重,冰涼滑膩。他拂去表麵的苔蘚和滑膩的汙物,展開冊頁。
墨跡早已被濕氣浸染得有些模糊,但依舊能辨認出上麵的記錄:
天元曆七三四年霜月
投喂七號池幼妖:九玄晶粉十斤,混入腐魚漿。幼妖鱗甲轉暗,眼瞳磷火趨穩,嗜血衝動降低三成。喉骨生長加速,有異化角質增生。
天元曆七三四年晦月
投喂三號、五號池成妖:九玄晶粉三十斤,伴以潮音螺粉。成妖攻擊性暴增,無視同類撕咬,骨笛操控響應提升一倍有餘。然半數成妖七日內鱗甲脫落,臟器潰爛而亡。
天元曆七三五年朔月
試製新方:九玄晶粉、腐心草汁、赤陽火髓晶粉微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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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密密麻麻,字跡潦草卻透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嚴謹。詳細記載著投喂不同種類、不同配比的“飼料”後,海妖產生的種種生理異變、攻擊力變化以及對骨笛操控的響應程度。其中,“九玄晶粉”出現的頻率高得驚人!它如同一種萬能的催化劑,被反複試驗,用於扭曲這些深海巨物的本性,將其馴化成隻聽笛音指揮的殺戮傀儡!
“晶粉飼妖……”錢多多湊過來,綠豆小眼死死盯著冊子上的字跡,臉上肥肉抽搐,之前的市儈和驚悸被一種深沉的憤怒取代,“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海妖瘋成那樣!鱗甲硬得跟鐵疙瘩似的!原來是用這玩意兒當豬飼料喂大的!這幫天殺的畜生!把人命當什麼了?!”
沈七的指尖劃過冊頁上“九玄晶粉”的字樣,冰冷刺骨。他想起赤陽州礦洞裡那些被晶石侵蝕心智的礦工,想起葬龍灘上化為血霧的天機閣叛徒,想起鬼哭礁船上那些被引爆的鬼蛟營水手……同樣的手段,用在海妖身上,用在自己人身上,毫無區彆!天機閣的冷酷與殘忍,早已超越了人與獸的界限!
他強壓下翻騰的殺意,繼續翻動冊頁。記錄越來越觸目驚心,試驗的殘酷程度直線上升。直到翻至最後一頁,一行用截然不同的、更加冷硬銳利、仿佛刀刻斧鑿般的字跡寫下的批注,狠狠刺入他的眼簾:
“此批喉骨所製骨笛,送赤陽州‘聽雨樓’秘倉,以‘噬魂散’淬煉笛身。丹成之日,即亂起之時。務必隱秘,延誤者誅。”
批注的末尾,沒有署名,隻有一個極其簡練的標記——兩道交叉的波浪線托著一枚尖銳的三角箭頭!正是太子蕭承胤的密令標記!
沈七的呼吸驟然一窒!赤陽州聽雨樓!太子側妃臨死前嘶吼出的名字!也是楚靈犀在淬毒坊識破陷阱的地方!而“噬魂散”……正是他左臂傷口中,那鎖鏈毒蛛所攜帶的劇毒!也是太子用來控製側妃的陰毒之物!
天機閣用晶粉喂養海妖,取其異化喉骨製笛,再送往太子的據點聽雨樓,用噬魂散淬煉!一條由晶石、海妖、毒藥和骨笛串聯而成的、充滿血腥與陰謀的鏈條,在這幽暗的歸墟海底,被這卷冰冷的日誌徹底揭露!
沈七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冷硬的批注字跡上。這筆跡……這筆跡的傾斜角度,撇捺間那股刻意收斂卻依舊鋒芒畢露的銳利,以及筆畫轉折處那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太熟悉了!
在葬龍灘誘敵的執事身上搜出的密令,在寒霜州特使淩霜佩劍內側發現的密文,在太子觀星宴屏風角落看到的金線標記……那些字跡的源頭,那掌控著這一切、如同蛛網中心的存在!
“沈墨……”這兩個字如同裹著冰渣,從沈七的齒縫間擠出。這筆跡,與沈墨書房血池陣圖上勾勒的符文,如出一轍!是他親筆所書!他才是這條血腥鏈條的最終掌控者!太子蕭承胤,不過是站在台前、執行命令的一枚棋子,或者,一個被精心包裝的傀儡!
“咳咳……”一陣微弱痛苦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
沈七猛地回頭。隻見安置楚靈犀的那塊岩石上,昏迷的她似乎被體內的傷勢和寒意折磨,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無意識地緊緊捂著自己胸口的衣襟。隨著她的動作,那件被海水浸透、緊貼在身的破禁司勁裝領口微微敞開。
借著海圖幽暗的藍光,沈七的瞳孔驟然收縮!
楚靈犀緊捂的胸口衣襟內側,似乎藏著什麼東西。那東西一角被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勾帶了出來——那是一小片顏色暗沉、材質堅韌的紙張殘片!殘片邊緣焦黑卷曲,顯然是從什麼完整的冊頁上撕扯或燒毀後殘留的!
而那片殘片上,赫然用某種暗紅色的、如同乾涸血跡般的顏料,寫滿了密密麻麻、扭曲詭異的細小符文!那符文的風格,與眼前這海妖養殖日誌上記載的、操控海妖的骨笛符咒,竟有七分神似!
更讓沈七心臟驟停的是,在那片殘頁的右下角,一個同樣由暗紅顏料勾勒的、極其微小的標記,正散發著微弱卻無比刺眼的光芒——交叉的波浪線托著尖銳的三角箭頭!
太子密令的標記!
楚靈犀……她身上怎麼會有這東西?她潛入這歸墟死地,僅僅是為了追蹤天機閣的晶石走私?還是說……她懷揣著與太子有關的秘密任務?她拚死相救,是情義,還是……另一種更深沉的算計?
冰冷的海水仿佛瞬間凝固成冰,將沈七的心臟死死凍住。他望著楚靈犀昏迷中痛苦蹙起的眉頭,又低頭看向手中那卷揭露了血腥陰謀的養殖日誌,最後目光落回她胸口那片泄露出來的、帶著太子密令的詭異殘頁。
深淵的寒意,從未如此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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