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礁的磷火水母群在墨黑的海麵下無聲漂遊,幽藍的冷光勾勒出遠處赤陽州分壇猙獰的輪廓。那並非宏偉殿宇,而是由無數粗糲黑石壘成的巨大塢堡,形似一頭匍匐在海岸峭壁上的凶獸。冰冷的月光被堡牆表麵覆蓋的暗紅色晶石吸收大半,隻反射出粘稠如血的光暈。空氣裡彌漫著海腥與晶石粉塵混合的刺鼻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礫。
塢堡唯一的入口是兩扇嵌在陡峭石壁中的沉厚青銅巨門,表麵蝕刻著繁複交錯的幾何凹痕,此刻正流淌著不祥的暗紅色微光。門旁矗立著四尊非人非獸的守衛,它們由赤陽特產的“火紋鋼”粗糲澆鑄而成,關節處鑲嵌著拇指大小的暗紅晶石,核心處透出熔岩般的微芒。這些鋼鐵傀儡沉默如死,唯有晶核隨著海浪的節奏極其微弱地明滅,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
“玄字三號庫……就在那扇血門後麵。”錢多多趴在潮濕的礁石後,聲音壓得極低,指向青銅巨門一側幾乎與岩壁融為一體的狹窄偏門,門楣上方,一個深深的“玄三”刻痕清晰可見。
楚靈犀指尖夾著三張薄如蟬翼的淡金色符籙,符紙上流轉著肉眼難辨的細微靈光。“‘靈犀引路符’,能暫時蒙蔽那些鐵疙瘩的‘眼睛’。”她低聲解釋,“但撐不了多久,它們的晶核感知太強,符力最多乾擾三十息。動作要快,要靜,像影子一樣滑進去。”
沈七右眼深處,那抹沉寂的灰翳無聲地轉動了一下。眼前的世界瞬間褪去色彩,隻剩下純粹的能量流動和冰冷的結構線條。那四尊鋼鐵守衛在他視野裡化為由熾熱晶核驅動的精密骨架,青銅巨門上的幾何凹痕則顯現出能量流轉的節點與脈絡。他點了點頭,目光如冰錐般釘死在“玄三”那道幽深的門戶上。
楚靈犀手腕一抖,三張金符化作三道幾乎融入夜色的淡金流光,無聲無息地貼上了三尊守衛火紋鋼軀乾核心區域的晶石。幾乎在符籙貼上的瞬間,那三尊守衛熔岩般的晶核光芒陡然一滯,變得呆板遲滯,如同蒙塵的劣等寶石。剩下的一尊守衛似乎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異常波動,覆蓋著鋼盔的頭顱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就是現在!
三道身影如同被礁石陰影彈射而出的幽靈,貼著冰冷濕滑的岩壁,在月光與磷火交織的短暫盲區裡一閃而過。沈七在前,右眼灰翳收縮到極致,清晰地捕捉到偏門上一道肉眼難辨的、幾乎與岩石紋理融為一體的能量縫隙——那是門栓與禁製最薄弱之處。他並指如刀,指尖凝聚著一點壓縮到極致的冰寒靈力,快如閃電般在那縫隙上輕輕一劃。
“嗤——”
一聲輕若蚊蚋的銳響,門內傳來極細微的機括斷裂聲。沉重的偏門向內滑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擠過的縫隙,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晶石粉塵氣味混合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類似陳年鐵鏽和腐敗藥草混合的腥甜氣息撲麵湧出。
門內是一條斜向下延伸的狹窄甬道,牆壁粗糙,顯然開鑿不久。沒有燈火,唯有牆壁上每隔數丈便鑲嵌的一小片指甲蓋大小的暗紅晶石提供著微弱的照明,將人影扭曲拉長,投射在坑窪不平的洞壁上,如同鬼魅狂舞。空氣沉悶汙濁,晶塵濃得幾乎能粘在舌根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感。甬道深處,隱隱傳來一種極有規律的、沉悶的金屬摩擦聲,還有低沉的、仿佛隔著厚布發出的含混人語。
三人屏息凝神,如同三道緊貼牆壁的影子,在扭曲搖曳的晶石微光中向下潛行。甬道儘頭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被改造得麵目全非。洞頂垂下無數粗大的、由暗紅晶石粉末混合著某種粘稠膠質澆鑄而成的管道,虯結如巨蟒的血管,最終彙聚到溶洞中央一個龐大而詭異的法陣之上。
那法陣占據了整個溶洞底部,直徑不下十丈。構成它的並非朱砂或靈玉,而是厚厚一層仍在微微閃爍的、暗紅色的晶石粉末!粉末被精心勾勒成無數扭曲盤旋的符線,符線彼此纏繞,又最終彙聚向法陣最核心的區域——那裡,並非什麼祭台或寶座,而是一個深深凹陷下去的形狀!
沈七的心臟驟然一縮,如同被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那凹陷的邊緣輪廓,那帶著獨特弧度的棱角缺口……赫然與他懷中那枚命星羅盤碎片的邊緣,嚴絲合縫!
凹陷正上方,懸停著一口巨大的鐵棺。棺身並非尋常金屬,而是一種沉黯如凝固血液的黑鐵,表麵布滿了仿佛天然生成的、層層疊疊的扭曲紋路。此刻,數條最粗大的晶石管道正如同活物的觸手般緊緊吸附在棺蓋上,暗紅色的晶粉如粘稠的血液,正順著管道不斷注入棺中。每一次晶粉注入的間隙,那口沉重的鐵棺內部便會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
“咚!”
聲音不大,卻沉重得仿佛直接敲在人的頭骨上,帶著金屬特有的冰冷質感,在空曠的溶洞裡激起層層回音。
“快!晶粉濃度不能掉!閣主要用它啟動那東西!”一個身著黑袍、袖口繡著三道扭曲銀線的首領站在法陣邊緣,聲音沙啞地低吼著,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焦躁和畏懼。他身旁,十幾名同樣黑袍、但袖口隻有一道銀線的教徒正忙碌著。他們赤裸的雙手沾滿了暗紅的晶粉,如同戴上了一副詭異的手套,正將成桶的粉末傾倒進法陣邊緣的溝槽中。晶粉一接觸溝槽,便如同活物般,沿著符線自行蠕動流淌,彙向中央的凹陷,再被管道吸入鐵棺。
每一次棺內那聲“咚”響傳來,倒粉的教徒動作便不由自主地一僵,眼中掠過深深的恐懼,仿佛那聲音能直接啃噬靈魂。
“廢物!磨蹭什麼!”首領厲聲嗬斥,一腳踹在一個動作稍慢的教徒腿上。那教徒踉蹌一下,手中木桶傾倒,暗紅的晶粉潑灑出來。首領眼中凶光一閃,猛地抬手,五指指尖瞬間彈出寸許長的、閃爍著暗紅晶芒的尖刺,作勢就要刺下!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地從溶洞入口處的甬道方向傳來!整個溶洞劇烈搖晃,頂壁簌簌落下碎石和塵土。劇烈的震動讓法陣邊緣溝槽裡的晶粉一陣翻湧,吸附在鐵棺上的管道也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怎麼回事?!”首領驚駭回頭,厲聲喝問。
一名看守入口的教徒連滾爬爬地衝進來,臉上滿是驚恐的煙灰:“糧……糧倉!糧倉方向突然爆炸起火!火勢衝天!”
“混賬!調虎離山?!”首領臉色劇變,眼中凶光爆射,瞬間掃過溶洞內所有手下,厲聲咆哮,“都給我出去救火!留兩個人守住這裡!快!絕不能讓火勢蔓延到晶庫!”
原本在法陣邊忙碌的教徒們如蒙大赦,紛紛丟下手中的晶粉桶,如同潮水般慌亂地向甬道入口湧去。溶洞內瞬間隻剩下首領和兩名被點到的、臉色煞白的教徒守在鐵棺法陣旁。
混亂的腳步聲、呼喊聲、遠處隱隱傳來的火焰爆裂聲,混雜著溶洞內晶粉管道低沉的輸送聲,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喧囂背景。
就在這片混亂的掩護下,溶洞入口上方的陰影裡,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滴,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緊貼著洞壁嶙峋的凸起,鬼魅般向中央那口被暗紅晶粉管道纏繞的詭異鐵棺潛去。
沈七的指尖觸碰到鐵棺邊緣,入手是刺骨的冰冷與粘膩的晶粉觸感。那棺蓋上吸附的管道如同冰冷的血管,還在微微搏動,將暗紅的“血液”泵入棺中。他右眼深處那抹灰翳死死鎖定著棺蓋邊緣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雙手灌注靈力,指間縈繞著細微卻鋒銳如刀的寒氣,無聲地切向棺蓋與棺身的接合處。
“哢嚓…哢嚓…”
細微的冰晶凝結聲在喧囂的背景噪音下幾不可聞。凍結的金屬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棺蓋邊緣的縫隙,在寒氣的侵蝕下,正極其緩慢地、一絲絲地擴大。
縫隙之內,並非預想中深沉的黑暗。反而透出一縷縷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幽藍色冷光。那光芒微弱卻純粹,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古老氣息,艱難地透過晶粉與鐵壁的阻隔,滲漏出來。
就在棺蓋縫隙被撬開一線的刹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濃烈血腥、陳腐藥味、冰冷金屬以及一絲……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湮滅的、熟悉檀香的氣息,猛地從縫隙中衝了出來!
這氣息如同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進沈七的鼻腔,直刺腦海!
與此同時,棺內那沉悶的撞擊聲驟然變得清晰、急促!
“咚!咚!咚!”
一聲接著一聲,沉重、瘋狂、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絕望掙紮,狠狠擂在沈七的心口上!不再是隔著厚壁的模糊震動,而是近在咫尺的、血肉與冰冷金屬撞擊的實感!每一次撞擊,都讓沉重的棺身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棺蓋縫隙中透出的幽藍冷光也隨之劇烈地明滅閃爍!
“師父……?”一個幾乎被這恐怖氣息碾碎的聲音,在沈七劇烈震顫的心底無聲嘶喊。撬動棺蓋的手指,因這混合著絕望與微弱熟悉感的氣息、因這近在咫尺的瘋狂撞擊而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