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多的目光驚恐地掃過街角、屋簷下、甚至路中央。
屍體。
一具具姿態各異的屍體,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破爛玩偶,散落在厚厚的塵土裡。
有的蜷縮在自家門檻內,枯瘦的手指深深摳入門框的木頭;有的撲倒在街心,臉深深埋在塵土中;有的背靠著牆壁,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空洞的眼睛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他們大多穿著粗布麻衣,是這座邊城最常見的平民和底層修士。所有屍體都有一個共同點——麵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嘴唇烏紫,口鼻周圍殘留著乾涸的暗紅色泡沫,皮膚上布滿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暗紅色血點。
他們死前似乎經曆了難以想象的窒息和痛苦,肢體扭曲,表情凝固在極致的驚恐與絕望之中。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味,混合著晶塵的刺鼻,如同實質的幕布,沉甸甸地籠罩著整座死寂的城池。
錢多多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扶著冰冷的土牆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隻有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滿全身。
“虛靈散……是虛靈散中毒!”楚靈犀虛弱卻異常肯定的聲音從巷子裡傳來。她不知何時掙紮著挪到了巷口,背靠著土牆,臉色慘白如鬼,心口那墨綠幽光依舊在頑強地明滅。
她死死盯著不遠處一具蜷縮在屋簷下的屍體口鼻處的暗紅泡沫,以及那蛛網般的血點,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種冰冷的了然。“錯不了……這是虛靈散毒性徹底爆發的‘血絡崩’……
我在幽冥府禁庫的毒典上見過圖譜……可是……這劑量……這範圍……”她環視著這條死寂的、遍布屍骸的長街,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得多少虛靈散……才能毒殺一城之人?”
“不可能!”錢多多喘著粗氣,抹掉嘴角的酸水,嘶聲道,“虛靈散是精貴玩意!就算天機閣要滅口,也不可能這麼糟蹋!黑石城再小也有近萬人……”
“藥渣!”沈七沙啞的聲音響起。他暫時用布條草草包裹了洛九霄心口的傷,支撐著牆壁站起來,右眼的劇痛讓他的視野如同蒙著血色的毛玻璃,但他左眼銳利的目光卻死死釘在巷口不遠處。
那裡,一個被踢翻的、用黃泥粗糙壘砌的小灶台歪倒在地,灶膛裡尚未燃儘的柴灰潑灑出來,混在厚厚的塵土裡。而在那潑灑開的灰白色柴灰中,混雜著一些極其顯眼的、閃爍著微弱幽藍色磷光的粉末!粉末顆粒細小,在死寂的空氣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流動著。
楚靈犀也看到了。她瞳孔驟然收縮,強撐著挪過去,不顧臟汙,伸出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撚起一小撮混合著幽藍粉末的柴灰,湊到鼻尖。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深海鹹腥與某種陳舊螺殼氣息的味道鑽入鼻腔。
“潮音螺粉……”她的聲音如同夢囈,帶著徹骨的寒意和難以置信,“是幻音教淬煉海妖喉骨剩下的廢料……劇毒……能侵蝕神魂,放大一切毒素效果百倍……”
她猛地抬頭,看向沈七和錢多多,眼中是冰冷的絕望和滔天的怒火,“是幻音教!他們在滅口!用虛靈散混合潮音螺粉……把整座城……變成了毒爐!讓所有人……在極樂幻覺和窒息痛苦裡死絕!”
錢多多如遭雷擊,胖臉煞白,嘴唇哆嗦著:“這……這幫畜生……”
就在這時,支撐著楚靈犀身體的那堵土牆內側,一片被煙火熏得焦黑的牆皮,吸引了沈七模糊的視線。他踉蹌著走近,用沾滿血汙和塵土的手,用力抹開那片厚厚的煙炱。
焦黑的牆皮下,露出了被利器深深鐫刻的痕跡。
那並非文字,而是一個極其繁複、由無數交錯的直線和弧線構成的詭異圖案!圖案中心,一個清晰的箭頭,如同滴血的矛尖,帶著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悍然刺破所有繁複的線條,筆直地指向——
北方!
皇城的方向!
圖案的線條邊緣,殘留著細微的、尚未被煙火完全覆蓋的暗紅色晶粉顆粒,在死寂的空氣中,折射著冰冷粘稠的微光。這光芒,與天機閣黑袍使袖口暗紋的光澤,如出一轍!
“天機閣……”沈七的手指死死摳進焦黑的土牆,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混合著汙濁的牆灰。他看著那個冰冷的、指向皇城的箭頭,看著這滿城扭曲的青灰屍體,看著楚靈犀心口明滅的墨綠幽光,看著懷中師父心口那嵌入血肉的暗紅晶核殘根……右眼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燃燒起來,化為焚儘一切的業火,在他僅存的視野裡熊熊燃燒!
“此仇此恨……”他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地獄刮起的陰風,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與冰,“不共戴天!”那指向北方的冰冷箭頭,此刻在他眼中,已是一條由無數黑石城冤魂鋪就的、直通地獄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