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竹撫依的手指突然攥緊繡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強笑著揮了揮手,腕間疤痕隨著動作微微凸起:"害,那不一樣,這衣服呀可是給你做的。"
說著,她掀開床幔,從樟木箱底取出件流光溢彩的綢緞——正是沈夢雪心心念念的紫色晚禮服。
暗紫色的天鵝絨泛著神秘的光澤,領口處綴著的珍珠流蘇在暮色中輕輕晃動,腰間束著的銀絲腰帶蜿蜒如銀河。
可當沈夢雪的目光落在胸前誇張的剪裁時,臉頰突然燒了起來——那深v領口與修身的魚尾裙擺,分明是為成熟女子設計的款式。
"誰說是給現在的你穿的?"鬱竹撫依將禮服輕輕披在沈夢雪肩頭,薰衣草香混著淡淡的藥味縈繞在鼻尖,"小姨可是給以後長大了的你穿的,等你成人禮的時候,小姨要親眼看著你穿著這衣服像小姨走過來。"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指尖顫抖著撫摸裙擺上未完工的刺繡,"到時候,小姨感覺成就感滿滿的!"
沈夢雪望著銅鏡裡兩人重疊的身影,發現小姨眼角不知何時添了細紋,而自己的身高已到了小姨肩頭。
窗外暮色漸濃,玉蘭樹的影子映在紫色綢緞上,恍惚間竟像是籠著層血色的紗。
她突然想起地牢裡四哥說的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來在這看似平靜的時光裡,每個人都在暗處悄然改變。
沈夢雪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裙擺上的銀線刺繡,望著小姨鬢角新添的幾縷白發,喉間泛起苦澀。
雕花窗外的玉蘭花簌簌飄落,有幾片正巧粘在那件未完工的紫色禮服上,像是滴落在天鵝絨上的淚。
她深吸一口氣,故意將語調放得輕快:"小姨,你和小姨......不......謝長卿,現在怎麼樣了?"
鬱竹撫依正在整理繡線的手突然頓住,素色裙裾掃過滿地碎布,揚起細小的塵埃。
夕陽透過窗欞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那道藏在鬢角的疤痕在光暈裡忽隱忽現。"什麼怎麼樣,一直都那樣兒啊,"
她強笑著將繡繃抱在懷裡,針腳淩亂的牡丹花瓣蹭過胸口,"你外公外婆呀總算是支持我一回,上次我把你小姨夫帶回來,他們居然沒反對。你舅舅們也沒有說什麼,我倒是樂的自在。"
沈夢雪盯著小姨無名指上那枚簡陋的銀戒——那與沈家滿室金玉格格不入的素淨,像根刺紮進她眼底。
記憶裡小姨總愛把翡翠鐲子轉得叮當響,如今腕間卻空蕩蕩的,隻剩道猙獰的疤痕蜿蜒如蛇。
"什麼小姨夫,"她突然上前攥住小姨的手,觸到掌心厚厚的繭子時,心口猛地抽痛,"小姨,你們兩個相處的時間未免也太早了吧?怎麼連小姨父都說出來了?再過段時間你是不是都要喊相公了?"
"這不是遲早的事兒嗎?"鬱竹撫依反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笑得眉眼彎彎,眼角細紋裡卻藏著沈夢雪看不懂的執拗。
她鬢邊的檀木簪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恍惚間竟與記憶裡插滿珠翠的模樣重疊,"小雪寶貝,到時候彆忘了喝喜酒啊。"
沈夢雪突然將房門重重關上,銅環撞擊聲驚飛了窗外棲息的麻雀。
她屏退侍女,看著廊下的丫鬟們退到三丈開外,才轉身時發現小姨正安靜地坐在妝奩前,月光透過菱格窗灑在她盤起的發髻上,像覆了層冷霜。
"小姨,你聽我說。"她壓低聲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個男人......你可知他是什麼身份嗎?"
"不知道。"鬱竹撫依對著銅鏡彆起一縷碎發,鏡中倒影與窗外搖曳的竹影交織,顯得格外虛幻。
她拿起桌上的繡剪,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派人查他的身份,誰知他竟隻是出身寒門。"
沈夢雪猛地按住她的手,紫羅蘭色眼眸裡映著搖曳的燭火,"小姨這樣的身份是萬萬配不上你的,你還是......"
"我不在乎。"鬱竹撫依突然起身,素色裙擺掃過滿地繡線,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她走到窗邊,望著遠處謝家老宅方向,那裡的燈火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微弱,"他待我極好。我就不在乎他的身份。"
晚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腰間纏著的布條——那是沈夢雪從未見過的粗麻布,此刻卻紮得那樣緊,仿佛要將她與過去徹底割裂。
沈夢雪望著小姨後頸淡青色的血管,突然想起地牢裡自己被鐵鏈勒出的傷痕。"小姨,他出身寒門,並且他的家離這裡很遠,"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你要回家的話可是難上加難。再者,你要是在那邊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鬱竹撫依突然轉身,眼角的淚痣在淚光中忽明忽暗:"可我在這裡已經受儘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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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沈夢雪心口。她想起小時候,小姨總把唯一的桂花糕塞進自己手裡;
想起母親離開後,是小姨偷偷給她送退燒藥;
想起每次被四哥懲罰後,小姨紅著眼眶為她擦藥的模樣。"那也總比遠嫁強吧!"她抓住小姨的手腕,"你留在這裡,還有我和母親護著你,可若是到了那裡,誰還能護著你呢?"
"寶貝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鬱竹撫依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指尖殘留的艾草味混著鐵鏽味,"但我實在太想要幸福了。"
她望著銅鏡裡自己蒼白的臉,突然笑出聲來,笑聲裡帶著哭腔,"你小姨我這輩子都沒有獲得過誰的寵愛。更沒有被恃寵而驕過......現在終於來了一個人,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
沈夢雪的喉嚨突然像被毒藤蔓纏住。她想起江正初背著她走過的那個夜晚,想起護城河上漂浮的荷花燈,想起他說"我們是永遠的家人"時溫熱的呼吸。
而此刻,小姨眼底燃燒的瘋狂與絕望,竟與四哥沈燼淵折磨她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就算是姐姐在這裡,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鬱竹撫依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幾乎掐進肉裡,"雪兒也不是說你希望我幸福嗎?他就是我的幸福啊......"
沈夢雪望著小姨胸前露出的半截紅繩——那是謝長卿送的護身符,邊角已經起毛,卻被她寶貝似的貼身戴著。
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屋內陷入短暫的黑暗。
沈夢雪猛地甩開小姨的手,廣袖流仙裙掃過妝奩,將那隻未完工的紫色禮服掀落在地。
天鵝絨裙擺上的珍珠流蘇在黑暗中泛著幽光,像極了地牢裡那些閃爍的毒汁。
"小姨,你會後悔的。"
她的聲音冷得像淬了毒,轉身時發間的步搖重重撞在門框上,珍珠四散飛濺,"你一定會後悔的。"
房門被重重摔上的瞬間,鬱竹撫依彎腰撿起地上的禮服。
她顫抖著撫摸裙擺上歪斜的針腳,想起謝長卿握著她的手教她刺繡的場景。
窗外的玉蘭花仍在飄落,有幾片落在那件暗紫色的綢緞上,像是撒了滿地的血。
她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輕聲說:"後悔嗎?"聲音消散在夜風裡,唯有鏡中倒影的笑容,比毒藥更甜,也比毒藥更苦。
幾日後
秋蟬在老槐樹上扯著嘶啞的嗓子,沈夢雪的廣袖隨著秋千蕩起的弧度翻飛,像是兩團凝結的霧靄。
大舅舅寬厚的手掌穩穩推著藤椅,粗糲的指腹蹭過她發間銀簪,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膝頭,將淡紫色裙擺上的銀線鳶尾花照得明滅不定,倒像是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情。
腳步聲從青石板小徑傳來時,沈夢雪的睫毛劇烈顫動了一下。
那襲熟悉的月白長衫掠過垂花門,衣擺掃過牆角的薔薇,驚落幾片帶著晨露的花瓣。
謝長卿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晃出溫潤的光,卻讓她想起地牢裡沈燼淵袖扣的冷芒——同樣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光澤。
"沈大小姐。"他作揖時,袖口露出一截暗紋,像是某種隱晦的圖騰。
沈夢雪盯著那抹紋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想起情報裡說他出身的窮鄉僻壤,那裡的山匪慣用這樣的刺繡作為標記。
沈夢雪仰起頭,紫羅蘭色眼眸映著刺眼的日光,像是淬了毒的紫水晶:"謝先生,這一大早的怎麼有心情來找我。"
她故意拖長尾音,秋千突然蕩到最高處,裙角險些掃過謝長卿的衣襟,"我小姨可是想你想的肝腸寸斷啊!"風卷著她的話音撲向對方,帶著濃重的嘲諷意味。
謝長卿依然保持著溫潤的笑意,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花:"依兒的苦衷,我自是明白。"
他指尖撫過花瓣的紋路,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最珍貴的寶物。
這一幕卻讓沈夢雪想起沈燼淵擦拭毒刃時的模樣——越是溫柔的姿態,越藏著致命的危險。
"哼,依兒?"沈夢雪突然用力蹬地,秋千發出吱呀的呻吟,"你叫得倒是親熱。"
她盯著對方耳後若隱若現的疤痕,那形狀像極了刀傷,和母親寄來的信裡描述的山匪特征不謀而合,"不知謝先生這段時間是怎麼了,竟讓我產生如此大的惡意。"
她故意停頓,看著謝長卿眼神裡閃過的慌亂,"我並非三歲孩童,不會再被你這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蒙騙!"
大舅舅察覺到氣氛不對,粗糙的手掌按在秋千繩上想要讓它停下。
沈夢雪卻在搖晃中利落地翻身落地,廣袖掃過石桌,將上麵的青瓷茶盞掃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聲裡,她直視著謝長卿驟然收緊的瞳孔:"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以前是我年幼不懂事,不過現在......"
她逼近兩步,裙擺下露出半截鐵鏈的陰影——那是沈燼淵新換的鐐銬,此刻卻成了她對抗眼前男人的底氣,"想讓我小姨嫁給你,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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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卿單膝跪地,月白長衫沾滿塵土:"我知道我卑微的身份是配不上你小姨的,但我和她是真心相愛的,求您......"
他抬頭時,睫毛上沾著飄落的槐花,模樣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可沈夢雪卻想起情報裡的另一句話:"此人慣用苦肉計,曾靠裝可憐騙取富商信任。"
"求我成全你們?"沈夢雪突然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她彎腰撿起一塊瓷片,鋒利的邊緣抵在謝長卿喉間,"你以為我會像小姨那樣天真?"瓷片劃破皮膚的瞬間,一滴血珠滲出來,落在月白長衫上,暈開一朵妖異的紅梅,"
在我查清你的底細之前,最好離小姨遠一點——不然,我會讓你知道,沈家的手段,可比你想象的殘忍得多。"
沈夢雪將碎瓷片順著男人喉結緩緩下移,冰涼的觸感讓謝長卿脖頸暴起青筋。
她俯身時,發間的珍珠步搖垂落的流蘇掃過對方驚恐的眉眼,在陽光下晃出細碎的冷芒。
"讓我想想該用些什麼樣的手段好呢?"她指尖撫過男人顫抖的唇,漫不經心的語調裡裹著蜜餞般的危險,"一個車禍意外死亡,或者是......"
話音未落,謝長卿猛地抓住她手腕。這個動作讓大舅舅瞬間繃緊肌肉,卻見沈夢雪不慌不忙地反手扣住對方脈門——地牢裡沈燼淵教她的擒拿術,此刻用得行雲流水。
男人溫柔的麵容瞬間扭曲,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進衣領,將月白長衫洇出深色的痕跡。
"還以為是個膽兒大的,原來這麼膽兒小啊。"沈夢雪突然鬆開手,笑得銀鈴般清脆。
她旋轉著後退兩步,廣袖上的銀線鳶尾花在風中舒展,宛如活過來的蝶群。
可下一秒,她的紫羅蘭色眼眸驟然冷下來,像是將寒冬的霜雪凝在了眼底,"本小姐可不是好惹的人,若是再打什麼壞主意,休怪本小姐對你不客氣。"
這句話像塊冰棱砸在庭院裡。
正在修剪花枝的弟子們握著剪刀僵在原地,遠處練劍的少年忘了收勢,劍鋒直直指向地麵。
平日裡那個會蹲在廊下喂流浪貓、總把"謝謝"掛在嘴邊的沈家小姐,此刻周身散發的寒氣竟比後山寒潭還要刺骨。
大舅舅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記憶裡那個被四哥欺負隻會躲在他身後掉眼淚的小女孩,不知何時竟能如此鋒芒畢露。
謝長卿撐著地麵的手指深深陷進青石板縫,碎石紮進掌心的刺痛也比不上心底翻湧的寒意。
眼前少女歪著頭打量他的模樣,讓他想起傳聞中沈家那位最神秘的四少爺——手段狠辣,殺人不見血。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沈夢雪轉身時,廣袖下若隱若現的鐵鏈勒痕,那分明是經曆過殘酷折磨才會留下的印記。
庭院裡的秋蟬突然噤聲,唯有沈夢雪裙擺掃過落葉的沙沙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謝長卿跌跌撞撞逃離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沈夢雪垂眸整理被扯亂的廣袖,銀線繡成的鳶尾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
當她再抬起頭時,紫羅蘭色眼眸又蒙上了那層熟悉的溫柔水霧,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仿佛方才那個手持碎瓷片的狠厲少女從未存在過。
"抱歉,嚇到你們了。"她踏著滿地碎瓷走近呆立的弟子們,聲音軟得像春日裡的柳絮。發間的珍珠步搖隨著步伐輕晃,在眾人腳邊投下細碎的光影。
幾個年輕弟子這才如夢初醒,握著掃帚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他們從未見過素來溫婉的沈小姐,眼中能凝出那樣刺骨的寒意。
沈夢雪指尖劃過石桌上未乾的茶漬,突然抬起頭,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人群。
陽光穿過她睫毛的陰影,在眼底投下斑駁的碎光:"這個男人心思縝密,不好相處。"
她頓了頓,廣袖掃過石案,將剩餘的茶盞推到一旁,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現在你們把這幾個月他和小姨的相處方式通通告訴我。說的越多,本小姐重重有賞。"
話音未落,她突然伸手扣住最近弟子的手腕。
那名少年驚恐地發現,看似纖細的手指竟有著驚人的力道,仿佛鐵鉗般死死鎖住他的脈門。
沈夢雪湊近時,少年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藥草氣息——那是長期接觸毒藥才會沾染的味道。
"但唯者——"她尾音拖得極長,紫羅蘭色眼眸在陽光下泛起妖異的紫光,"仗殺。"
這句話輕飄飄地落在眾人耳中,卻比後山刑堂的鍘刀更令人膽寒。
角落裡的雜役突然打翻水桶,清水混著瓷片在青石板上蜿蜒,倒映出沈夢雪含笑的麵容。
年長的執事咽了咽唾沫,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鐵鏈痕跡——此刻那道疤痕正隨著她緊繃的肌肉微微起伏,像是蟄伏的毒蛇。
"小姐放心!"最先反應過來的護衛隊長單膝跪地,甲胄碰撞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半個月前謝公子曾偷翻過二小姐的梳妝匣,被廚房的王嬸撞見了!"
他話音未落,其他弟子像是被驚醒的蜂群,爭先恐後地開口:"他總在夜裡給三小姐送桂花釀!"
"二小姐生辰的時候,他送的玉佩內側刻著奇怪的符號!"
沈夢雪鬆開手,看著那名弟子手腕上深紅的指痕,突然又變回了那個溫柔的沈家千金。
她摸出腰間的翡翠香囊,輕輕拋給護衛隊長:"賞。"
香囊墜地時,眾人瞥見囊口金線繡著的曼陀羅——那是沈家毒藥堂的專屬紋樣。
她轉身走向回廊,廣袖掃過牆角盛開的荼蘼,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發間,卻掩不住背影裡透出的肅殺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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