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踩著厚厚的黃土推開村委會的門時,老馬正蹲在條凳上啃饃,饃渣子掉在攤開的賬本上。
方稷敲開村部辦公室的門時,老馬正蹲在條凳上扒拉算盤珠子,嘴裡罵罵咧咧地算賬:"狗日的化肥又漲價……"
"馬書記,"方稷撣了撣肩上的黃土,"我想借咱們縣的縣誌看看,尤其是物候和災害記錄。"
老馬喉結滾動著咽下乾饃,突然笑出一嘴黃牙:"方專家,您要的那玩意——"他轉身從櫃頂拽下個落滿灰的藤條箱,"早十年就燒得剩這殼子了!"
箱底躺著幾片焦黑的紙屑,隱約能辨出"同治三年旱蝗"幾個字。方稷捏起一片,碎屑在他指尖化成細灰。
"破四舊那會兒,"老馬用饃指著牆上斑駁的標語痕跡,"紅衛兵把縣誌當毒草燒,老支書偷偷藏了兩頁,後來讓公社查出來,掛著牌子遊了三天街。"
“你問這個做啥?”老馬掰開洋芋,金黃的內瓤冒著熱氣。
“這次倒春寒差點毀了試驗田。”方稷接過半拉洋芋,“我想知道,這地方過去還藏了多少要人命的天氣。”
"活縣誌有的是!"老馬突然扯開嗓子朝窗外吼:"二蛋!去敲鐘!叫老少爺們麥場集合!"
掛在老槐樹下的鐵犁鏵"當當"響起來時,方稷才發現西北農村的"馬上"意味著至少兩袋煙的功夫。直到日頭偏西,麥場邊才陸續晃來些人影。
李老漢拎著馬紮走在最前頭,後腰彆著的旱煙杆一翹一翹:"馬大喇叭,又搞啥形式主義?"
"人家北京來的方專家!"老馬踹飛一塊土坷垃,"要聽你們倒苦水!"
穿著褪色紅襖的趙寡婦剛坐下就拍大腿:"可算有人問嘍!額家滴男人死咧,地都荒咧。"
"你那是命苦!"李老漢的旱煙杆往地上猛磕,"額家媳婦才叫造孽!見天往娘家背糧食,餓得額孫子哇哇哭……"
"刮不完的黃風喲!"張婆子拍著大腿唱起來,"一嘴沙,兩眼淚,三春不見苗苗綠……"
老馬一腳踢飛個土坷垃:"日弄不清!叫你們說莊稼!"
蹲在角落的趙光棍突然嘿嘿笑:"莊稼的難處?哈哈鼢鼠)唄!去年把我半畝洋芋根全啃咧!"
"對!那禍害打洞比鑽機還快!"
"灌水淹不死,下藥毒不著!"
方稷在小本上飛快記錄
蹲在板凳上的李老漢點頭認可:"要說最難整的,還得是哈哈鼢鼠)!"
"對!那禍害專啃莊稼根!"大隊裡的趙會計也說是。
方稷問:"能不能帶我看看哈哈的洞道。"
大家還在說這哈哈有多可惡。
七嘴八舌間,老馬踩上小板凳大聲喊:"都聽著!方專家要治哈哈!誰家有新鮮鼠道?"
李老漢舉起煙杆:"今早額院裡拱起一道梁!去額那看。"
月光照在那道蠕動的土棱上,"沙沙"的啃噬聲聽得人牙酸。
"狗日的!"李老漢掄起鐵鍬狠狠拍下去,土棱塌陷了一截,但幾尺外又拱起新的鼓包——那畜生在地底嘲弄般換了條道。
"一年莊稼,一半都炫它嘴裡了!"趙寡婦蹲下來,扒開一截塌陷的鼠道,捏出幾根被齊根咬斷的麥茬,"你看看這牙印,比鍘刀還利索!"
方稷接過麥茬,斷口處還滲著新鮮的汁液。他順著鼠道往前摸,扒開三寸土,赫然露出個碗口大的洞穴,洞壁光滑濕潤,泛著陰冷的光,像條微型隧道,筆直通向麥田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