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方稷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將批改到一半的數據暫時放在一邊。還好縣裡現在通了電,屋裡不像之前點煤油燈那麼昏暗,在他粗糙的手指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窗外,雨點拍打樹葉的聲音越來越急。
方稷起身去關窗,卻看見幾個黑影正穿過大路,朝農技院這邊走來。他們撐著破舊的油紙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水,不時有人滑一下,又被旁邊的人扶住。
"方老師!"走在最前麵的鐵柱遠遠地喊道,聲音穿透雨幕。
方稷心頭一緊。這麼晚了,五個學生怎麼冒雨前來,估計就是白天招聘的事情。
"進來吧,都淋濕了。"方稷拉開門,潮濕的冷風夾著雨絲灌進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五個男人魚貫而入,帶著一身水汽和泥土的氣息。
"坐。"方稷指了指靠牆的長凳,轉身從櫃子裡取出幾個搪瓷杯,"鐵柱,給幾個學生倒杯茶來,晚上涼,喝杯熱茶。"
鐵柱接過茶壺,動作熟稔的燒水沏茶。
幾個學生拘謹地坐在長凳上,濕漉漉的褲腿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跡。方稷認得他們,都是今天來考試的學生,而且都是在學校專業課還不錯的。
"方老師,這麼晚來打擾您..."王剛開口,聲音比白日裡低了幾分。
方稷擺擺手,在他們對麵坐下:"有事直說。"
鐵柱把倒好的茶一杯杯遞給眾人,最後才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站在一旁,沒有坐下,目光在方稷和另外學生之間遊移。
戴眼鏡的男孩像是下定了決心,"這不公平!方老師,這不公平!"攥著褲子開口道,"我的專業課成績是最好的,憑什麼我不能被錄取?"
方稷問幾個人:"你們知道這次招人的目的是什麼嗎?"
"推廣抗旱技術啊。"一個女生小聲回答。
"沒錯。"方稷點頭,從抽屜裡取出兩份材料,"這是陳家旺的考核記錄,他用一根麻繩,讓老鄉當場學會了判斷犁地之間的間距。"又推過另一份,"而你們的理論答卷,都寫得很好,鄉親們聽完你們的宣講會,會問:"專家,啥叫aba信號通路?"甚至可能根本就連aba都沒記住。"
眼鏡男生的臉漲得通紅。
"抗旱的麥子好不好,不是實驗室說了算。"方稷的聲音很溫和,"有人適合和數據打交道,有人適合和鄉親們嘮家常,就像小麥,有的品種耐旱,有的抗倒伏,各有所長。"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摞筆記本:"但隻有鄉親們聽懂的法子,才能真真切切的紮進黃土裡。"
方稷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知道大家多麼渴望得到機會,但是他也知道,這些年輕人遲早會明白:黃土地上的學問,從來不止一種答案。
眼鏡男生抬起頭:"方老師,那......我們還有機會嗎?"
方稷笑了笑:"抗旱技術推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今年做不完,明年還要繼續。隻要你們願意學,機會永遠都有。"
他頓了頓,語氣認真起來:"但有一點!如果隻是為了混個編製,或者覺得"下鄉推廣"比實驗室研究低一等,那這條路你們走不遠。"
窗外,雨聲漸小,屋簷滴落的水珠在泥地上彙成細流。
"方老師,我們明白了。"女生攥緊手冊,"謝謝您,我會自己練好和鄉親們真正能溝通的語言後再來。"
其餘幾個人也表示自己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