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的辦公室牆上掛了"人民萬歲"的毛筆字,玻璃板下壓著整齊的測產數據表。沒想到他來阜陽這邊做推廣,政府還給撥了一個小辦公室。
方稷問起程磊知不知道韓三畝。
"韓三畝?"程磊給方稷遞的茶杯頓在半空,"那個頑固的老頭子!"
鐵柱看見方稷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程磊沒注意,繼續自顧自的說:"方老師您是不知道,我來開動員大會,技術講解會,他就來了一次,還待了不到10分鐘他就走了,根本不接受動員,我說幫他改他那塊田,他還把我轟走了。"
方稷問程磊,"那你問沒問過他為什麼,搞那個波浪壟..."
"我說他就是瞎胡鬨!"程磊突然提高音量,"您看我都給他看了咱們額農技規範,壟距必須保持60厘米等距!但是他根本不聽我的!我和他講科學,他讓我滾蛋。"
鐵柱看著程磊從書架上搬出厚厚一本《標準化種植規程》,方稷知道他們都沒錯。
"可是他的產量..."方稷輕聲說。
程磊對村裡的信息還是了如指掌:"聽村裡說,去年測產,畝產比示範區低8公斤。"
"但比普通農戶高對嗎。"方稷繼續問程磊。
程磊的表情凝固了。點點頭:"是的,方老師。"
辦公室突然安靜得可怕。鐵柱聽見走廊裡有人哼著梆子戲走過,歡快的調子與屋內的沉悶形成奇異反差。
"程磊,"方稷突然指著牆上的阜陽地圖,"東郊那片鹽堿地,推廣效果怎麼樣?"
"韓三畝的地就在鹽堿區邊緣。"方稷的聲音像把鈍刀,一點點剖開什麼,"他的波浪壟,最初就是為改良鹽堿想出來的。程磊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這麼短的時間,工作開展的很好,村裡的情況也清晰,但是咱們得標準手冊,是幫那些不知道該怎麼種田的老鄉科學種田,提高增產的,但遇到已經是田裡一把好手的鄉親,咱們不能教條啊。"
陽光斜照進來,牆上的的機械表滴答走針的聲突然變得很響。
"方老師,"程磊終於開口,聲音乾澀,"我知道了。"
"小程,"方稷輕輕合上文件,"你說要是楊樹和柳樹都按一個標準長,這世界得多無趣?"
方稷帶著程磊和鐵柱走向韓三畝的窩棚時,遠處傳來有節奏的"沙沙"聲——老漢還在麥田裡忙活。
"韓老哥!"方稷朝麥浪深處喊。
鐮刀聲停了。韓三畝從麥叢中直起腰,獨眼在看清程磊的瞬間就冷了下來。老漢二話不說,扭頭就往窩棚走。
"韓老哥!"方稷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帶個幫手給您!"
韓三畝的窩棚前堆著剛割的雜草,散發著苦澀的清香味。程磊站在三步開外,看著老漢用豁口的瓷碗舀水喝,喉結動了動,突然把書往鐵柱手裡一塞,卷起褲腿就走向那堆雜草。
"這是要分揀的?"程磊指著雜草堆,聲音繃得緊緊的。
韓三畝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程磊也不等回答,直接蹲下來開始分揀,動作麻利得像乾慣農活的把式。
方稷悄悄對鐵柱使個眼色,兩人默默退到田埂上乾點彆的活。
暮色漸濃,窩棚前隻剩"沙沙"的分揀聲。韓三畝起初還冷眼旁觀,後來忍不住用鐮刀柄撥了撥程磊分好的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