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立即跛著腳奔向井台。轆轤年久失修,搖把鏽得咯吱作響。
他咬牙轉動轆轤,麻繩把手心微微磨破,血絲滲進麻繩。一桶水剛提上來,就被飛奔而來的婦女搶走。
"接著!"方稷把搪瓷缸塞給她,"一桶水兌半缸,潑火根!"
火場東側,程磊正領著十幾個青壯年排成"一"字。
這個文質彬彬的技術員此刻像變了個人,嘶吼著指揮大家用濕麻袋拍打火線。有個小夥子的褲腿著了火,他衝上去就是一麻袋。
"水!再來水!"程磊的嗓子已經啞了。
鐵柱跟著韓三畝在火場西側砍隔離帶。老漢的鐮刀舞得呼呼生風,所過之處麥稈齊根而斷。由於著急,沒有手套,手掌很快磨出血泡,卻不敢慢半分,火舌離他們不到二十米了。
"接著砍!"韓三畝往手心啐了一口,"不能讓火過田埂!"
熱浪烤得人臉皮發緊。鐵柱突然看見火場中央有團黑影,是個嚇呆的孩子!他想都沒想就衝進火場,灼熱的麥穗抽打在臉上,像無數根燒紅的針。
"鐵柱!"方稷的喊聲被爆裂聲淹沒。
濃煙中,鐵柱摸到了那個蜷縮的身影。是劉二愣家的小子,不過六七歲,懷裡還死死抱著個燒焦的布娃娃。他夾起孩子就往回跑,後襟突然一熱,火苗竄上來了!
千鈞一發之際,一桶井水從天而降。鐵柱抬頭看見方稷血淋淋的手抓著桶沿,身後是排成"之"字形的傳水隊伍,最末尾的居然是那個紅襖小媳婦,她兩臂各挎一個水桶,跑得比男人還快。
"帶孩子走!"方稷把濕麻袋拍在鐵柱背上,"西南角還沒合圍!"
正午時分,當最後一縷白煙消散,所有人都成了"黑臉包公"。程磊的白襯衫成了破布條,韓三畝的胡子燒焦了半邊。鐵柱癱坐在田埂上,懷裡還護著那個孩子。
劉二愣被五花大綁扔在樹下,臉上留著婆娘的抓痕。他媳婦正抱著孩子哭罵,突然掙脫眾人,"撲通"跪在方稷麵前:
"專家啊!這殺千刀的燒了麥...往後可咋活啊!"
方稷的嘴唇乾裂出血,卻說不出話。他望向焦黑的麥田,那裡本應再有半月就能收割。
韓三畝的獨眼在煙熏火燎中亮得嚇人。老漢一言不發走到劉二愣跟前,突然揚起蒲扇大的巴掌,"起來。"他拽起醉漢,"把他扭送公安局!"
村民們像暴怒的蜂群般圍了上來,劉二愣的酒早被嚇醒了,那張常年被酒精泡得發紅的臉上此刻慘白如紙。他踉蹌著往後退,卻被韓三畝鐵鉗般的手死死扣住肩膀。
"你個天殺的!"王嬸抄起燒焦的麥稈就往劉二愣臉上抽,"去年喝醉了打癱你娘,今年要燒死全村人是不是?"
村民們像被點燃的麥秸般炸開了鍋。王老漢抄起扁擔就往劉二愣身上掄,被韓三畝一把攔住。
"打死他頂屁用!"韓三畝獨眼裡噴著火,"送局子裡吃槍子兒!"
幾個後生當場扯下褲腰帶就要捆人,有個老漢直接脫了鞋底往劉二愣頭上抽。人群推搡間,不知誰踩了方稷的傷腳,疼得他冷汗直流還死死護著那個嚇傻的孩子。
劉二愣捆成粽子,他媳婦卻突然撲上來撕打:"你個挨千刀的!去年賭錢輸了口糧,今年又燒麥..."女人的指甲在醉漢臉上犁出幾道血痕,被旁人拉開時還踢飛一隻布鞋。
鐵柱懷裡的孩子突然掙出來,撿起地上燒焦的布娃娃往劉二愣頭上砸:"爹!你還我阿花!"原來這醉漢竟是孩子的親爹。
方稷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血水混著泥漿從褲管滴落。他彎腰抱起孩子,孩子卻在他臂彎裡扭成麻花:"不要爹坐牢!不要爹吃槍子兒!"
人群突然靜了。劉二愣的酒早嚇醒了,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俺...俺就抽了口煙..."
"抽你娘個腿!"紅襖小媳婦突然衝出來,舉著半截燒黑的鐮刀,"大家看看!"她扒開焦土,露出幾個散落的酒瓶子,"紅星二鍋頭!這畜生邊喝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