癿秋拍馬追去,俯身撿起落在草叢裡的金盔,指尖觸到盔頂凹陷處的箭痕,忍不住咋舌。
劉錡盯著察哥遠去的背影,手指摩挲著弓上的防滑紋——他知道,這黨項名將經此一役,定對他恨之入骨,來日戰場相見,必是生死惡戰。
幾人避開西夏潰兵,向側麵奔去,劉錡懊惱剛才的失手,一語不發。都說認真的男人最迷人,和他並駕齊驅的癿秋在旁看得是目眩神迷,卻沒注意一支流矢正從斜刺裡飛來。
“小心!”劉錡眼角餘光瞥見寒光,猛然側身抓住癿秋手腕使勁一拉。流矢擦著她的鎖子甲飛過,在肩甲上劃出一道火星,驚得她差點墜馬,冷汗瞬間浸透中衣。
劉錡喝:“戰陣之上,你怎可三心二意?你知不知道,剛才那箭差點要了你的命!”
他的喉結因憤怒而劇烈滾動,手掌握住她的護腕,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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癿秋望著他緊繃的下頜線,突然想起昨夜他在篝火旁替她調試馬鐙的溫柔模樣,此刻卻像換了個人,眼中隻有冰冷的殺意。
金盔從她掌心滑落,磕在馬鞍上發出清響,她眼眶一紅,突然覺得好委屈。自己跟著他翻山越嶺,冒死衝陣,不過想多看他幾眼,卻換來這般訓斥。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倔強地咬住下唇,將金盔往他懷中一扔,打馬飛奔而去。
直到申時已過,劉錡帶著親兵營才趕到到劉法大營。此時殘陽如血,落日的餘暉傾灑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之上。
宋軍士兵有的在安營紮寨,木樁砸進地裡的“咚咚”聲與士兵的咒罵聲此起彼伏;有的在收斂同袍屍首,用草繩將屍體捆在馬上,血水滴在馬臀上,染出斑駁的紅;有的在割取夏兵首級,刀刃不夠鋒利,便踩住屍體後頸,雙手用力撕扯,頸骨斷裂的“哢嚓”聲讓初上戰場的新兵臉色發白。遠處,幾個夥夫挑著飯桶走過,飯香混著血腥,令人反胃。
劉法的大帳矗立在穀口中央,帳前旗杆上黑色的“劉”字大旗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劉錡掀開帳簾,熱氣混著酒氣撲麵而來,隻見劉法端坐在虎皮椅上,麵前案幾擺著羊皮地圖,幾員裨將分立兩旁,每人腰間都掛著新繳獲的西夏兵器,當時西夏的冶金鍛造技術的確領先中原不少。
“鞏州兵馬督監劉錡,見過大帥。”劉錡叉手施禮,甲胄上的血漬蹭在帳簾的麻線上,留下暗褐的印記。
劉法抬眼,目光在他染血的鐵麵甲上停留一瞬,便像被燙到般移開,手指繼續敲打著地圖上的仁多泉城標記:“令尊現在何處?”語氣平淡,仿佛方才擊潰夏軍的不是眼前之人,而是帳外的一陣風。
劉錡一愣,拱手道:“父親率部出會州,沿黃河西進,此刻卻不知已到何處。”
劉法手指敲了敲地圖:“嗯?你沒和令尊在一起?”話裡帶著隱隱的質問,右側一員名叫張顯忠的裨將忍不住嗤笑一聲,用刀柄碰了碰身旁的同僚,兩人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劉錡心頭火起,卻壓下語氣:“父親命末將率輕騎急進,兩日前已至古骨龍外圍。然穀道內有夏軍烽火台,若強行通過,恐遭步跋子伏擊——”
話未說完,劉法已揮手打斷,從案幾上拿起一卷捷報,揚聲道:“張將軍此戰擊潰夏軍右翼,斬首三百,當記頭功。”
帳中響起參差不齊的喝彩,張顯忠得意洋洋地撫弄著新得的西夏金錯刀,刀鞘上的寶石在火光下流轉,恰與劉錡鞍上察哥的金盔遙相輝映。
“末將營中尚有軍務——”劉錡心下鬱悶,拱手欲退,劉法卻已閉目養神,隻揮了揮手,袖口拂過案幾上未動的慶功酒,酒壇上的紅綢花歪在一邊。
劉錡走出帳外,暮色已濃,親兵牽過戰馬,馬嚼子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癿秋躲在轅門後,見他出來,連忙低頭整理馬鞍,卻不小心碰響了掛在鞍後的金盔。劉錡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卻又抿緊嘴唇。她昨夜為他縫補戰袍的針眼還在袖口,此刻卻像隔了層冰牆,誰也不願先開口。
回到本營,李孝忠正在指揮士兵整理戰利品,幾箱夏軍的精鐵箭矢堆在篝火旁,火光照著他鎧甲上的血汙。
見劉錡回來,眾將紛紛圍上,王猛粗聲粗氣地問:“大帥如何嘉獎咱們?”
話未落,便見劉錡苦笑搖頭。老禁軍出身的王猛頓時暴跳如雷,刀柄砸在箭箱上,震得箭矢嘩啦啦作響:“他娘的!這是個什麼意思?沒有我們鞏州軍,他能打贏這場仗?”
李孝忠按住他肩膀,卻也難掩憤慨:“末將等浴血奮戰,卻被視若無物,這叫什麼事?”
何蘚默默蹲在一旁擦拭火銃,槍管上的硝煙味熏得他皺眉,手指撫過銃管上的刻痕——那是火槍營特有的記號,用來記錄殺敵數。
篝火劈啪作響,眾人無語圍坐在一起,火星濺上夜空,劉錡凝視著跳動的火焰,忽然想起父親臨行前的叮囑:“西北軍頭派係盤根錯節,遇事切勿強爭。”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忽有親兵來報:“劉帥軍令到!”
轅門外,傳令兵高踞馬上,手中令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未等通報,便揚聲道:“劉帥將令:鞏州軍戰事已畢,即刻回轉,不得有誤!”說罷,將一卷公文甩在地上,馬蹄踐踏火星而過,靴底的馬刺在泥地上劃出幾道深痕。
王猛衝上前要追,被劉錡攔住,彎腰撿起公文,火光映見公文上“著即還防”四字,墨痕歪斜,顯然是倉促間寫成。封泥處的印泥尚未乾透,沾著傳令兵的指紋,透著說不出的輕蔑。
“收拾行裝吧。”劉錡將公文擲入火中,火苗“轟”地竄起,將字跡吞噬。
癿秋蹲在一旁整理劉錡的甲胄,忽然發現肩帶已被流矢劃破,三根皮繩斷了兩根,手指輕輕撫過那道裂痕,想起白日裡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喉間突然發緊。
她抬頭望去,劉錡正凝視著遠處的仁多泉城,月光照在他的鐵麵甲上,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眼中神色,唯有下頜繃成一道冷硬的線。
子時,宋軍大營鼾聲如雷,劉錡的旗號卻悄然拔起。馬蹄裹著麻布,隻發出細碎的聲響。癿秋牽著馬走在他身側,忽然想起白日裡撿到的那頂金盔,此刻正掛在馬鞍上,鎏金的蟠龍紋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伸手摸了摸,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突然輕聲道:“九郎,你說那察哥,回去後會不會做噩夢?”聲音太小,混著夜風,幾乎聽不清。
劉錡側頭,見她眼中倒映著細碎的星光,臉上的委屈已淡了許多,唯有唇角還帶著一絲倔強。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鬢角的草葉:“若再擅自跟來,我便讓你去守糧草輜重。”語氣雖硬,指尖卻輕得像掠過戰馬的鬃毛。
癿秋抿嘴偷笑,忽然指著前方:“看,啟明星升起來了。”東方天際,啟明星正刺破黑暗,淡淡的曙光中,此時,鞏州軍已經遠離穀口,正向著火器營的藏身處馳去。為了不暴露實力,劉錡隻帶了騎軍營去了大營,而火器營被留下,藏身於山穀之中。
劉錡勒馬回望,古骨龍戰場的硝煙尚未散儘,黑色的煙柱在天邊勾勒出怪異的輪廓。戰場的屍骸已漸漸模糊,唯有宋軍的篝火仍在遠處跳動,如同散落在人間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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