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帳移至堡寨中央的塔堡內,帳內隻有父子二人。
劉仲武展開輿圖,燭火在他鬢角的白發上跳動:“劉法那廝,果然在震武城吃了暗虧。”他指尖戳在地圖上仁多泉城的位置,“前日探馬回報,夏軍在天都山囤積了三萬人馬,怕是要斷我糧道。”
“父親可是要派我部繞道保安軍?”劉錡湊近輿圖,目光落在永興軍路的蜿蜒山道上,“若走蕭關古道,雖能避開夏軍主力,但山徑狹窄,輜重隊怕是要耽擱三日。”
老將軍忽然冷笑,從袖中取出一卷軍報,上麵朱筆圈著幾處地名:“你以為劉法為何急著催援?他前次在古骨龍虛報斬獲,如今夏軍主力壓境,竟想拿我秦鳳軍當替死鬼。”
“不過童太尉既有令,咱們也不好公然抗命。隻是——”他忽然望向帳外,聲音忽頓。
癿秋掀簾而入,手中托著漆盤,上麵擺著剛烤好的胡餅:“大帥,這是用堡寨新收的屯田麥麵烤的,您嘗嘗。”
劉仲武接過胡餅咬了一口,麥香混著奶香在口中散開,不禁點頭:“好,等開春把這屯田法子推廣到各寨,糧草便不愁了。”他忽然轉頭對癿秋,“你父親最近在河州可好?聽說他馴的戰馬,連種家軍都想買上百匹。”
少女低頭行禮,耳墜上的銀飾輕晃:“回大帥,父親前日來信,說河州的馬場又下了二十匹駒子,待開春便可送往鞏州。”
癿春的聲音忽然在帳外響起:“大帥,少將軍,對岸發現夏軍哨騎,約有三十騎,正向堡寨逼近。”
劉仲武擱下胡餅,手按劍柄起身:“走,去寨牆上看看。”
寨牆上,劉錡手扶女牆,望著對岸漸漸清晰的黑馬隊。為首騎士頭戴青銅獸麵盔,腰間懸掛的連環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夏軍卓羅合南監軍司的斥候將官。
“要射嗎?”癿秋已取來神臂弓,弓弦在風中繃出優美的弧線。
劉錡搖頭,“他們是來探虛實的。”他轉身對身後偏將,“傳令下去,點燃烽火,但不必擊鼓。讓弟兄們該做什麼做什麼,莫要露出慌亂。”
烽火台的青煙升起時,敵騎果然勒馬止步。
劉錡見那將領舉起單筒望遠鏡望來,忽然心生一計,轉身對癿秋耳語幾句。少女頷首,快步走向塔樓,不多時,塔頂傳來“鐺”的一聲——那是癿秋敲響了新鑄的警鐘。
鐘聲渾厚,驚起水麵寒鴉數隻。敵騎顯然沒料到這處新堡竟有如此完備的預警設施,稍作停留後,撥馬退去。
劉錡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聽見父親在身後輕笑:“當年你祖父在麟州,也是這般用鐘聲嚇退遼軍斥候,不想你倒記著。”
月至中天,帥帳內的輿圖上已標滿新的記號。劉仲武指著保安軍北部的山穀,燭火在他眉間投下深影:“你帶第三將在此等候工部交割完畢,五日後啟程前往永興軍。記住,過蕭關時一定要注意探路,那處隘口三年前曾有夏軍伏兵。”
劉錡默默點頭,忽覺父親掌心按在他肩上:“莫要怨劉法排擠,軍中功名本就如過眼雲煙。”老將軍望著帳外棱堡的剪影,聲音漸低,“你隻需記住,這堡寨能護得一方百姓屯田,能讓弟兄們少流些血,便是最大的功勞。”
更鼓敲過三聲,劉錡送父親回帳,獨自沿著內壕漫步。月光下,未乾的土牆泛著青灰色,像極了母親當年織的粗布。折鸞也快臨盆了吧?也不知薛家兄弟是否已募足新兵,鞏州的火藥庫是否又添了新製的震天雷。
“九郎在想心事?”癿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中捧著件狐皮披風,“後半夜風緊,小心著了涼。”
劉錡接過披風披上,抬手拍了下她的頭盔:“小妮子倒會體貼人。明日隨我去看屯田,教你如何分辨大麥與青稞——免得你以後嫁人的時候,連嫁妝該帶多少種子都不知道。”
癿秋耳尖通紅,正要反駁,忽聽得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二人相視大笑。
晨光初綻,劉仲武的帥旗再次揚起,輜重車隊碾過新修的棧道。寨門前正在吊裝城匾,鬆木製成的匾額,在晨風中散發著淡淡的木香,匾額上書三個朱砂大字“鎮西堡”,乃趙佶親書。
“九郎,該點兵了。”癿秋牽過追雲馬,馬鞍上的鎏金鞍韉與虎符相映成輝。是的,該點兵了。堡寨已築,虎符在握。劉錡翻身上馬,意氣風發!
二人回到堡寨,劉錡立刻擂鼓聚將,宣讀兵部任命,令各部做好隨時拔營的準備!
癿秋一臉不高興,噘著嘴,悶悶不樂的收拾著行李!劉錡喚了好幾聲都不見她答應。甚為納悶,於是去到癿秋身邊,卻見她正在眼淚汪汪地暗自抽泣。
劉錡問道:“這又是為何?誰人敢惹你生氣?”
癿秋忽然大哭道:“為何哥哥他們都是部將,偏我不是?”
原來是為了這個!劉錡好言勸道:“是我不願讓你長期身處軍中,你一個女子,帶兵衝陣,實在是危險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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癿秋哭道:“我不管,既已加入軍中,就應和哥哥一樣。”
見癿秋哭的梨花帶雨,劉錡竟一時無語。想來也是,自己僅僅一個念頭,就替癿秋決定了今後的人生,掐滅了癿秋的希望。想了半天,劉錡決定拿折可鸞打比方,溫言道:“秋兒,你看鸞兒也是折家女將,不也沒在我軍中任職嗎?”
癿秋想都不想就開口懟道:“折娘子是你夫人,我又如何能比?”說罷,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委屈地看著劉錡。
劉錡大窘,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劉錡心裡,還是受著現代婚姻觀念的影響,認為結婚了就不應該再對其他女子有心思。即便劉錡很享受明月、癿秋的愛慕、體貼和照顧,卻仍時時提醒自己不要亂來。
劉錡歎了口氣:“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委屈了你。”卻是不再往下說了。
癿秋定定的看了劉錡一會,擦了擦眼淚,仰臉笑道:“不做部將也罷,隻要錡哥兒讓我隨時待在身邊,做親兵統領就好。”說完,眼眶又是一紅,急急起身去了!
待工部驗收交割完畢,已是三日之後。
劉仲武已奉命率部西進,出西寧州,配合熙河經略使劉法,攻仁多泉城;涇源路經略使康炯攻應理城,負責吸引並攔截夏軍主力援兵;種師道則出渭州,率陝西、河東七路大軍共10萬人,再次攻打臧底河城。
劉錡為了加快行軍,在等待工部驗收時,就命李孝忠率全軍步卒先行出發,一路急行軍,先行進駐懷威堡一線等待劉錡。現在驗收已畢,劉錡便親率騎軍即刻出發,向種師道部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