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一個中年文士正穩坐在椅子上喝茶,剛才通報的家丁手扶腰刀在不遠處站立。這些所謂的家丁其實就是折家的親兵家將,戰時護主,閒時護宅。
看見折可求走了進來,家丁叉手施禮,折可求點了點頭,擺手示意道:“你先下去吧!”家丁躬身應諾,走出門外。
折可求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看向中年文士問道:“不知先生從何而來?又有何事需要見我?”
中年文士這才慢悠悠的放下茶杯,不慌不忙地拱手施禮道:“鄙人劉萼,雲中人氏。此來府州是為了替朋友送封書信。”
雲中?那裡可是金國的統治區了呀!怎麼會有人給自己寫信?
折可求正疑惑間,隻見劉萼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起身走到折可求跟前,雙手呈上說道:“將軍不必疑慮,拆開信一看便知。”
折可求將信將疑的接過信件,來回翻看了一下,見沒什麼異常的,這才拆開來,剛看了一眼,便心神巨震,隻見信件的開頭便是:“父親在上,兒彥文叩首。”
折可求“謔”的一聲站起身來,大聲問道:“先生識得我兒彥文?他現在何處?”
劉萼轉身走回桌邊坐下,端起茶杯笑道:“將軍何必著急,看完再說不遲。”說罷,低眉垂眼輕輕的啜了一口茶。
見劉萼如此作態,折可求隻好接著看了下去。
在信中,折彥文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折克行聽聞官家被金軍擄走,又割讓麟府豐三州給金國,直接氣得吐血昏迷。
醒來後,折克行便果斷安排全族上下數百口收拾乾糧細軟,舉家南遷。
隻是在南遷途中,遇到了一隊打草穀的金軍遊騎,見到南遷隊伍裡大多是老弱婦孺和金銀細軟之物,便心生劫掠之心。
一番打鬥下來,人數不多的折府家丁便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
眼見金兵準備大開殺戒屠戮婦孺,折彥文沒辦法,不得已報出了自家的名號。折家軍那可是大名鼎鼎,帶隊的金軍將領當然聽說過,大喜之下,便趕緊製止手下,將折家一眾老小擄去了雲州。
到了雲州,粘罕倒也還比較客氣。安排了住處,供應吃食。就是派兵嚴加看管,沒有自由。
前幾日,一個叫劉萼的金國官員來威脅折彥文,讓他給折可求寫勸降信,否則就拿折克行先開刀。
看著垂垂老矣、一路風餐露宿、已經重病在身的爺爺折克行,折彥文不忍其再受磨難,隻好答應下來。
折彥文在信中還說到,如今大宋已經被滅了,兩位官家和皇親宗室都被擄去了北方做奴隸,折家世代為大宋儘忠,也算對得起趙家了。不如投了金國,金國也許了高官厚祿,讓折家繼續在麟府豐三州當土皇帝。
劉萼留下了一塊玉佩,便離開了。這玉佩是折彥文的貼身之物,是讓折可求相信勸降信不是偽造的。
折可求在前廳裡呆呆地坐著,一動也不動。門外家丁也不敢進去打擾他,因為之前折可求已經摔過好幾個茶杯了。
直到天色將黑,折可求才慢慢站起身來,從地上撿起那封信,神情落寞地往後院走去。剛剛躺下的折可存,又被折可求叫了起來。折可存還以為折可求想通了,可沒想到的是,折可求拿來的是折彥文的勸降信。
折可存看著滿臉疲憊的折可求,輕聲道:“二哥這是……決定了?”
折可求沉默半晌,艱難的點了點頭。
“可我折家世代節義、滿門忠良,二哥,你可不能壞了我折家的百年忠義之名啊!”折可存痛苦的嘶吼道。
折可求緩緩道:“三弟,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何況我就折彥文這一個兒子……瑩兒(徐瑩,徐徽言之女)更是徽言的掌上明珠,倘若在金國被辱,你又讓我如何對徽言交代!”
說罷,折可求不禁痛哭流涕,雙手捂麵嚎啕不已。
折可存也是涕淚橫流,他理解兄長的苦處,自從大兄折可大逝後,折家家主的重擔便落到了二哥身上,他為了保住折家這點基業,說是嘔心瀝血也不為過。更是為了趙家的江山和金人血戰,差點就把命丟在汾州回不來了。父親和兒子兒媳還有那麼多族人逃散失蹤,雖然後來零零散散地回來了一些,但也讓身為家主的二哥內疚不已,鬱鬱寡歡。
麵對痛苦的二哥,折可存也是無言以對。
許久,折可求慢慢平靜下來。他抹了一把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下來,對折可存說道:“三弟,我已經想好了。這個不忠不義的惡名,我一人來背。你帶著族人即刻南遷,折家親軍跟著你們一起走。去太原找劉錡,他會把你們安排好的。族中子弟不願意從軍的,可以在陝西、山西或者乾脆去江南落戶生根,為我折家開枝散葉。這麼一大家子,以後就交給你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折家家主。”
折可存一聽大驚,說道:“二哥萬萬不可,你讓我帶著族人南遷,我理解你的苦心。可這家主之位,我是萬萬不敢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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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求怒道:“二哥我已經不忠不義了,難道你還要讓整個折家跟著我一起蒙羞嗎?”
見折可存低下了頭,折可求從懷中拿出一個紅綢子包裹,解開之後,裡麵靜靜地躺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石牌,上麵刻著一個金色大字——“折”!
折可求道:“我府州折家是黨項族人。唐朝安史之亂後,朝廷組織內附的黨項人東遷。這部分東遷的黨項人又分為兩支,拓跋氏……哦,也就是當今的夏國皇室,以他們部族為主的黨項人遷居到了夏州地區,而以我折氏部族為主的黨項人則遷居到了府州。”
折可求說起了折家起源,這是每代家主在傳位時必須講述的故事,以免後代慢慢地會忘記了祖宗。
折可求接著說道:“當然,當時這裡還不叫府州。隻是沿著黃河形成的五座軍鎮,被稱為“緣河五鎮”,晉王李克用將“緣河五鎮”改為“府穀鎮”,李克用的兒子李存勖則將府穀鎮升為府州。折家一直生活在這裡,以府州為中心經營著家族的事業,因此我們又被稱為——府州折家。”
折可存手捧著家主令牌,表情肅穆,十分認真的聽著,雖然他也知道這段曆史,但這是家主傳位時的重要儀式,千萬不能懈怠。
房中燭光搖曳,映在折可求憔悴的臉上。他的聲音緩慢平穩卻又十分清晰。
“唐末亂世,我折家慢慢發展成為了一支強大不可忽視的軍事力量,當時的折家先祖——折宗本,被朝廷任命為振武軍緣河五鎮都知兵馬使,依附於晉王李克用,任務是防禦北方的契丹人,在與契丹人的不斷戰爭中逐漸和契丹結了仇。”
“再後來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府州也在割讓之列,契丹為了完全掌控府州,計劃將折家強行遷移至遼東地區,徹底激怒了當時的折家家主折從阮,他不僅堅決拒絕契丹人的要求,更是率領折家軍攻擊契丹,並且一度還占領了勝州,徹底和契丹交惡。”
“郭威建立後周後,劉崇在太原建立了北漢政權,為了與後周相抗衡,北漢投靠了契丹。折家夾在契丹和北漢之間,與北周相隔很遠,本來投靠北漢是最安全的選擇,但出於對契丹的仇恨,我們折家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歸附北周,這種選擇將自身放在了非常凶險的境地。”
“再後來,府州折家在家主折德扆的帶領下配合北周軍隊的攻勢,攻占了河市鎮,周世宗深感府州位置的重要,決定重新設置永安軍,並封折德扆為節度使。可這引起了定難軍節度使李彝興的不滿,這也是折、李兩家矛盾的開始,後來,我們府州折家和夏州李氏的矛盾在李元昊稱帝建立西夏後進入了頂峰。我們折家在曆代家主的帶領下,積極參加宋軍與西夏之間的戰爭,經常給被圍攻的宋軍運送補給,並且出動軍隊偷襲西夏後方牽製夏兵,極大地幫助了宋夏邊境線上的宋軍。同時,還密切監視遼國和西夏的聯係,保證河東地區不受到兩麵圍攻的威脅,真正成了大宋邊界的守門神。”
時間一點一滴的悄悄過去,不知不覺已近深夜。折可求的講述也到了最後,他看著折可存手裡的家主令牌,輕聲道:“這令牌就是當年周世宗的隨身玉佩,當年在太原城下賜給立了大功的先祖折德扆的。後來,就被製成了家主令牌,一代一代的傳了下來,現在我把它交到你的手上,家主的重擔,以後就交給你了!”
折可存點頭稱是。折可求又道:“時間緊迫,如今情勢也不宜操辦傳位大典,我們就不講究這些了。明日一早,你就通知全族,開始收拾細軟,準備乾糧吃食,粗笨家什一律不要,三日內舉族南遷!”
三日後,折家各房上下一百餘口,加上家丁女使,共計千餘人,在三千精銳的折家親軍護衛下,離開了府州,離開了繁衍幾百年的祖地,浩浩蕩蕩地往太原方向開去。
孤身一人留在府州的折可求,傳檄麟府豐三州各軍鎮堡寨,歸順金國。消息傳出,三州震動,大量士紳紛紛舉家南逃,遷往陝西、山西等地。一時之間,官道上人喊馬嘶,車轎綿延,絡繹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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