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馳援鹽州的黨項援兵,是西夏十二監軍司之一的靜塞軍司,是夏國的地方主力軍團,總兵力一萬八千人。
其中包括三千鐵甲重騎,由嵬名察哥的心腹大將嵬名光鋒直屬。五千輕騎兵,由嵬移思恭指揮。另有撞令郎一萬人,由任得敬親率。
清水河河穀,黨項軍正在集結,準備拔營。
賀蘭山北麓的沙礫裹著冰碴子,打在嵬移思恭的熟鐵兜鍪上沙沙作響。
這位三十三歲的韋州靜塞軍司副統軍,正和幾個部將騎在馬上,在路邊看著麾下這五千精銳兒郎從身邊走過,牛皮甲胄在暮色裡泛著冷灰,腰間短刀的犛牛皮繩上,還係著黨項人信奉的狼髀石護身符。
“副統軍,你聽說了沒……”左側黃驃馬上的野利成掀開兜鍪,刀疤從眉骨斜貫至下頜,這道十年前隨嵬移思恭征討河湟時留下的傷,此刻正被風沙磨得發緊。
“聽說什麼?”嵬移思恭皺眉。
“任得敬那廝昨兒剛給察哥送了十匹定難馬場弄出來的汗血駒,鞍韉上還特意嵌著翡翠。”野利成撇嘴說道。
嵬移思恭的指尖摩挲著一塊嵌進馬鞍上的狼紋銀飾,這狼紋銀飾本是嵬移氏祖上傳了三代的征西令牌。
他望著被沙霧籠罩的鹽州城方向,伸手安撫胯下躁動的青騅馬:“嗬嗬,這賣茶餅出身的降將倒是會投其所好。”
一邊的黃驃馬突然不耐煩地噴了個響鼻,往前邁了兩步,野利成腰間鐵胎弓的弦扣隨著戰馬顛簸發出輕響:“不止如此,那廝上個月還在軍帳裡擺了幅漢人畫的《牧馬圖》,說什麼胡漢同輝,你說咱們黨項漢子踩沙礫的腳,能和漢人握毛筆的手擺一塊兒?”
他忽然扯開水囊灌了口馬奶酒,酒液順著胡須滴在胸前狼頭刺青上,憤憤地繼續說道:“末將還聽說,他把親妹妹嫁給了梁國正獻王的兒子做填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風忽然轉了向,帶著鹽池的鹹腥撲來。嵬移思恭看見青騅馬前麵不遠處,沙礫裡露出半截鏽蝕的鐵蒺藜,鐵鏽混著沙粒,在夕陽下泛著刺目的光。
他翻身下馬,短刀“噌”地插入沙礫,挖出那顆鐵蒺藜,在手裡來回翻看了一陣,揚起手遠遠地拋了出去。
“這算什麼,據說當年他在宋境做通判時,為了攀附知州,把自己的親娘認作知州的義妹,恬不知恥地管比自己還年輕的知州叫舅舅,最後獻城的時候,還把自己這個舅舅給殺了!哈哈哈哈,沒脊梁骨的東西,這等醃臢事,咱們黨項人便是被人砍了腦袋,也不屑做!”嵬移思恭拍了拍手上的灰,大笑道。
“他任得敬的脊梁骨早就斷了。”野利成喉頭咕噥了一聲,歪頭“呸”地往地下吐了一口痰。
“報~!”前軍斥候突然策馬衝來,坐騎鼻翼噴著白氣,“烏池已經失守,守軍全部戰死,宋軍正在挖掘戰壕。”
嵬移思恭翻身上馬,兜鍪下的眼睛眯成兩道冷縫。
野利成抽出腰間短刀,催馬向前跑去,刀身映著天邊的火燒雲,紅得像黨項人釀了百年的葡萄酒。
烏池。宋軍陣地。
韓威蹲在鹵坑邊緣,指尖捏起一撮混著硝石的泥漿。
白天他帶著弟兄們蹚進及膝的鹵水,在鹵坑底,埋下了西軍的最新裝備,十幾顆踩踏式地雷。
儘管軍需官說此物防水,但韓威還是令人在每個地雷外都包上了三層油紙。
最裡麵是一層是火油浸過的麻布,中間裹著各種尖銳的碎物,有陶片、碎石,甚至還就地取材,把鹽殼敲碎了一起包進去,最外層用油紙封死。
這種地雷不需要引信,隻要踩中機關,就會觸發燧石點火進而引爆。
“記住,隻要看見黨項人走到這裡就點火。”他用手指了指坑邊插著的一排蘆葦標,囑咐觀察哨道。
那是給坡地上兩門虎蹲炮預留的打擊區域。
蘆葦下的水麵飄著黑乎乎的火油,隻需一支火弩,這裡就會瞬間變成一片火海。
鹽垛群間的通道早被潑滿鹵汁,熱風吹過,表麵結出薄如蟬翼的鹽殼,底下卻是黏膩的泥漿。
西軍士兵們披著草席趴在鹽工房的瓦頂上,槍管透過草席縫隙對準三條主路,每兩丈遠的牆根都鑿了斜洞,專門給跪射的燧發槍手留的射擊孔。
蘆葦蕩外圍,韓威還讓人砍了千根竹樁,裹著蒺藜插進泥裡,水麵隻露出寸許長的尖兒,乍一看像叢新生的蘆葦芽。
“團長,拒馬全用鹽車改好了。”一營長李彪扛著一截纏著鐵刺的車轅過來,木頭縫裡還滲著未乾的鹵汁。
“按團長的吩咐,弟兄們在路中央堆了三層碎鹽塊,踩上去就打滑。”李彪把車轅放在陣地前麵十多步的位置,跑回來笑著對韓威說道。
嵬移思恭的指尖劃過船舷木縫,摸到黏膩的鹵漬。
五月的烏池水係漲了春潮,蘆葦蕩深處的河道能容三艘木船並行,比起泥濘的陸路,水路足足近了十裡。
“宋軍以為把大路挖成了爛泥塘,就能攔住我們……”野利成的聲音從船頭傳來,他的馬靴踩在船板上,驚飛了幾隻停駐的夜鷺,“嘿嘿!殊不知,我們根本就沒想走大路。”
不對!
嵬移思恭望著前方飄著的幾片浮木,像被蘆葦掛住了一般,在水麵上來回晃悠,漂浮不定。
再定睛仔細看去,浮木下的水紋太整齊,反射光怎麼這麼渾濁?還隱隱飄來一股怪味。
“是火油,停船!”嵬移思恭的吼聲未落,一支燃著火苗的弩箭便從遠處蘆葦叢裡“嗖”地一聲竄出,穩穩地釘在了浮木之上。
浸過火油的浮木被瞬間點燃,火舌順著水麵的油膜撲過來,最近的木船船底“滋滋”冒起青煙~宋軍在水下鋪了浸油的麻布,借著漲潮的水流漂成火網。
木船紛紛被引燃。
“下船,退出蘆葦蕩!”野利成一刀砍斷燒著的纜繩,黨項士兵紛紛跳入水中,可迎接他們的卻是水麵下預埋的無數尖樁。
那些藏在水下的竹樁,尖端全淬了鹵毒,刺穿了黨項兵的靴底。
嵬移思恭忽然明白,宋軍早就算準了自己會選擇水路。
烏池的水係本就是個天然陷阱,五月的暖潮讓鹵水漫過淺灘,看似平坦的水麵下,早埋好了等著他們的陷阱。
“開火!”蘆葦蕩裡的大火給出了信號,製高點的兩門虎蹲炮開火了,炮口噴射出一團耀眼的火光,數百粒霰彈帶出的火光照亮水麵。
喜歡西鳳烈請大家收藏:()西鳳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