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劃過一道低矮的拋物線,落向鹽州城北那片影影綽綽的區域。
每一次巨響在寂靜的曠野中都傳得極遠,炸開的火光短暫地照亮一片狼藉,但距離實在太過極限,散布太大,大多隻能徒勞地掀翻幾片泥土。
炮手們看著那遙遠火光下如同螞蟻般細小的鐵鷂子身影,眼中充滿了焦急而無奈。
鹽州城頭。
張虎掀開一具壓在身上的沉重屍體,那是幫自己擋了幾支箭的警衛員。
他拖著中了一箭的傷腿掙紮著站起,靠在一段殘留的女牆斷壁上劇烈喘息。視線越過下方層層疊疊堆積如山的屍體,屍體上穿著的,既有撞令郎襤褸的褐衣,也有西軍殘破的軍裝。
他突然眼眶一熱,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剛才這裡差一點被突破,撞令郎已經上了城,幾個受傷嚴重的兄弟正在拚命阻擋。
幾支箭向自己射來,警衛員狗子衝過來擋在自己身前,自己的腿也中了一箭,情急之下,他用擲彈筒平射,連同自己的幾個兄弟,把衝上來的撞令郎一起炸了下去。
東方天際線,一絲青白色正在艱難地刺破鐵青色的厚重油氈,破曉的風帶著濃重如鐵鏽般的血腥氣灌入鼻腔。
城牆上,殘存的士兵們如同泥塑木雕,靠著任何能倚靠的東西喘息。
一個士兵的槍掉在地上,他想彎腰去撿,指尖發麻顫抖得使不上一點力氣。
滾燙的炮管旁散落著冰冷的銅製滅火水銃和翻倒的木水桶,水混著暗紅的血緩緩流淌。
屍體和傷者堵塞了甬道,低沉的呻吟如同冷風吹過縫隙。
王烈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城頭。
燧發槍的槍管滾燙,彈藥消耗驚人,尤其是昨夜應對鐵鷂子和撞令郎的連續衝擊,消耗遠超預估。
輜重營長走了過來,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沙啞地說不出話來,隻好伸出的指頭,艱難地比劃出一個勉強過半的數字,又向下壓了壓。
輜重營也不容易,又要運送彈藥、救治傷兵,關鍵時候還要拿起武器頂上去補缺口,傷亡也是不小。
王烈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目光卻死死盯住數裡外的平坦地帶。
鐵鷂子正在重組,他們還在,那鐵山的氣息隔著數裡地依然沉重得令人窒息。
鹽州搖搖欲墜。
晨光初露。西夏軍的大纛在高處矗立。旗纛之下,任得敬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他望著鹽州城下那堆積如山的撞令郎屍體,再抬眼掃過雖然疲憊卻仍舊齊整的鐵鷂子軍陣,那張平素如鐵板的麵容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首輪猛攻傾儘全力卻未能拿下,一萬撞令郎損失接近二成。三千重甲騎兵也並非金鋼鐵骨,死傷四百多,也超過了一成。這代價沉重得連他這個冷血之人的心頭都有些抽動。
鹽州城如一個遍體鱗傷、被死死按在血泊中的困獸,正艱難地抬起淌著血淚的頭顱,抓緊時間喘息著。
而下一輪打擊,正在地平線上重新聚攏,更濃更沉,帶著不死不休的鐵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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