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興慶府,承天殿。癸巳年,冬。(公元1132年冬)
肅殺寒氣從殿門縫隙鑽入,燭火不安地跳動,在厚重的朱漆梁柱和鐵甲上投下扭曲光影。
四十九歲的西夏國主李乾順端坐龍椅,緊握扶手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突出。
麵前案上,那份自鹽州傳來的血染戰報字字刺目:鹽州失守!靜塞軍司大敗!
“砰!”李乾順一掌拍在冰冷的禦案上,紫檀木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起頭,眼底布滿了血絲,那是震驚與狂怒交織的血絲。
“鹽州!堅城重鎮!一日之內……就丟了?”他聲音因憤怒而微微發顫。
“陛下!”察哥抱拳躬身,身上甲片鏗然作響。
他聲音洪亮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宋軍這次不宣而戰,鹽州實被宋軍以長途奔襲得手。倒也怪不得鹽州守將……鹽州守軍已然全數戰死,並無一人逃生。”
他頓了頓,又道:“至於任得敬……反應也算迅速,第一時間出兵,試圖奪回鹽州,儘管給宋軍以極大殺傷,奈何宋人那妖兵火器,確非尋常兵器……臣弟當日金盔被擊飛,猶在耳畔!”
李乾順眼神中的暴怒之色慢慢暗淡了下來,輕聲道:“如今,鹽州已失,我靜塞軍元氣大傷,看來短時間內是無法奪回了!”
嵬名察哥道:“所幸,任得敬收攏了部分撞令郎殘軍,與嵬名光鋒的鐵鷂子擒生軍殘部合兵,已退守韋州,韋州乃靜塞軍治所,城池堅固,遠非鹽州可比。隻要他堅壁自保……問題應該不會太大!”
殿內空氣如鉛般沉重。殿內眾人麵麵相覷,默不作聲。
嵬名察哥突然話鋒一轉,“然,陛下!器物終為器物!再是妖異,亦有其短!”
他語氣堅定,試圖扭轉頹勢,“宋軍並非三頭六臂,其器再利,也需天時地利人和之助!其根基遠在千裡之外,大軍傾巢來此朔漠荒原,糧草轉運之艱難,軍士思鄉之苦楚,皆為我可乘之機!而其所恃火器,尤懼雨雪泥濘,一旦火藥受潮,機括失靈,其鋒芒立鈍!”
他向前一步:“臣弟請命!懇請陛下傾全國之力,固守靈州!靈州乃我百年龍興之地,城高池深,糧秣充盈,軍民同心!我軍隻需深溝高壘,示之以弱,耗儘彼之糧秣,磨損其驕狂之心!待其久攻不下,將士疲憊,天公若再降一場雨雪……”
他眼中精光一閃,“便是臣弟率鐵鷂子與諸路健兒,如雷霆萬鈞,破圍出擊,直搗中軍的決勝之時!”
察哥單膝跪地,甲胄鏗然觸地,聲音斬釘截鐵,“臣弟願立軍令狀!人在城在!城亡我亡!必為陛下守住靈州這最後一道屏障!保我大夏社稷!”
察哥的話語充滿破釜沉舟的決心,瞬間點燃了殿內多數武將的血性,低低的呼喝聲在殿內回響。
李乾順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禦案上摩挲,指尖傳來金屬的寒意。他深邃的目光在燭火搖曳中閃爍不定。
察哥的方略聽起來是唯一可行之路,也充滿著血性……
然而,任得敬的靜塞軍司何其強盛?那可是夏軍精銳中的王牌!
可就連這樣一支力量在那些“火器”麵前,似乎都不堪一擊,差一點全軍覆沒……
靈州,真的能撐到宋軍疲憊、等待那不知何時才會降臨的“天公作美”嗎?
雙方真正的實力差距,到底有多大?
這決斷的砝碼太重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是在拿整個黨項族的命運做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