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裡燈火通明,那副金狼鐵甲已被端端正正地架放在特製的木架之上。
幾名健壯的家將正小心地擦拭其最後一點塵埃,確保光亮鑒人。
察哥走到鎧甲前,麵無表情地展開雙臂。
立刻,四名家將上前,如同演練了千百遍般,動作迅捷、準確、肅穆無聲。
厚重的甲襯被套上身體,緊緊紮牢;冰冷的鐵葉一片片覆上,緊密齧合;饕餮護肩壓上雙肩,沉猛的墜感幾乎讓他矮了一分;胸甲扣上,那咆哮的金狼頭護心鏡緊貼胸膛,發出金屬的鏗鏘聲。
最後,往利賀真捧起那頂令人望而生畏的金狼頭兜鍪。當兜鍪戴上的瞬間,冰冷的金屬緊貼額角鬢發。
遮住額頭和臉頰兩側的護頦放下,隻有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露在外麵,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此時的嵬名察哥,已不再是朝堂上與兄長論戰的王爺,不再是對女兒露出片刻溫情的父親。
他,徹底化身為西夏最後的戰爭機器核心,那個即將率領大軍,去硬撼宋人炮火的不屈統帥~賀蘭山的鐵鷂之王!
肅殺的寒氣彌漫在整個大廳。
嵬名玥,站在門邊的陰影裡,雙手下意識地在狐裘袖中緊握成拳。
那身將她父親包裹成神魔般的甲胄,是如此的猙獰可怖,又是如此的……悲壯蒼涼。
她微微側過臉去,借著廊下陰影的遮蔽,一滴滾燙的液體再也抑製不住,悄然滑過她白玉般的臉頰,無聲地滴落在純白的狐裘絨毛之上,瞬間被吸收,不留痕跡。
隻有她挺直的脊梁和那雙愈發幽深清冽的眼眸,顯露出她此刻洶湧的內心。
她沒有哭出聲,隻是靜靜地、倔強地看著那金狼鐵甲包裹的身影。她的父親,是這個國家最後的一道鐵壁。
庭院裡,啟明星已在東方的天幕上悄然顯現。
靈州,西夏軍營,中軍大帳。
天氣已經入秋。外麵風聲緊一陣慢一陣,刮得窗紙噗噗響。
晉王嵬名察哥背著手站在巨大的沙盤前,上麵不僅用黃土捏成了鹽州、韋州和靈州,還有宋夏交界處廣大地域的各個城池堡寨。
三天沒怎麼合眼,察哥的眼裡全是血絲,臉色灰敗,但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他清楚,這盤棋要是下輸了,黨項人百年基業,也就到頭了。
讓察哥頗為不解的是,宋軍拿下鹽州之後,並未趁勝攻打韋州,而是抓緊時間鞏固城防,不僅築城,還在修路。
察哥坐了下來,翻看著各路斥候傳回的情報。情報顯示宋人組織了大隊民夫,加起來估計約有十餘萬人,在後方分三個方向,正在不停鋪路,而且速度極快。
一路在黃河東岸,已經從府州鋪到了麟州,正在向銀州進發。
察哥抬起頭來,看向沙盤上銀州所在位置,心中暗道,這是要去夏州啊!想控我黃河水路。夏州是察哥的封地,不過他的家屬親眷基本都住在都城,倒也不太擔心。
另外一路,則是順著無定河穀前進,已經從綏德軍鋪到了米脂寨,正在向石州進發。
察哥不由得點了點頭,這明顯就是衝著鹽州來的,難道宋軍第二階段的主攻方向還是鹽州?畢竟這裡是青白鹽的生命線。
還有一路速度最快,沿著西麓山麓,已經從環州鋪到了洪州,正向韋州而去。
察哥的目光在沙盤上,順著韋州往下看……
果然,正是自己目前所在的靈州!
察哥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終於明白宋軍想乾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