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這鬼地方……”一個年輕工兵喘著粗氣抱怨,虎口被震得發麻。
“彆廢話!使勁兒!”什長喝道,“再下一尺!”他自己也赤膊上陣,搶過木槌狠命砸著錐柄。
終於,五根鐵錐如同沉默的墓碑,按照骨勒多吉的要求,沒入了那片冰涼的土地,隻留下短短的、中空的尾端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
工兵們累得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翟進依舊麵無表情地站著。
骨勒多吉佝僂著背,走到最近的一根鐵錐旁。
他毫不在意那冰冷的泥土會蹭臟他那身破襖,動作有些遲緩地跪伏下去,將那隻完好的右耳緊緊地貼上了冰冷的錐尾空腔。
翟進擺了擺手,四周瞬間安靜下來,隻有風聲吹過灘塗和遠處模糊的城影。
老蕃兵眯著眼,身體紋絲不動,仿佛融進了腳下的凍土。
幾粒細小的冰晶粘在他灰白的發梢上。
翟進的目光緊緊鎖在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臉上,銳利的眼神似乎想穿透那鬆弛的皮肉,看清他耳中聽到的究竟是什麼。
風似乎也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工兵們忘記了疲憊,伸長脖子看著,有幾個臉上還帶著些看戲般的不以為然。
時間一點點流走,每一息都像過了很久。
忽然,骨勒多吉貼住鐵錐的耳朵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他布滿皺紋的眼皮微微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底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閃。
緊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吸氣的動作扯動了胸腔,引發一陣細微的、壓抑不住的咳意。
他強忍著,緩緩抬起那張像是從凍土裡挖出來的臉,聲音低沉卻異常清晰地穿透寒風:“是活水。響了……它在底下淌著呐。”
像是壓在肩上的無形巨石落下了大半,翟進抱著膀子的手終於放了下來,眉頭幾不可察地鬆了一瞬。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些疲憊不堪卻麵露驚訝的工兵,也暫時沒理會趴伏在地的骨勒多吉。
他將目光投向遠處。
此時天光更亮了幾分,統萬城灰青色的巨大輪廓在稀薄的晨靄中顯現。
翟進的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從左到右,緩緩掃過那些高聳而厚重的夯土城牆。
很快,他眯起了眼睛。
西北角,靠水這邊的一大片城牆根基處,濕氣極重,一片片深綠色的、厚實的苔蘚緊貼著牆麵往上爬,在冬日灰黃的底色上格外刺眼。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東南麵的城牆在同樣漸亮的光線下,卻是大片乾裂泛白的夯土,龜裂的紋路如同老人皴皺的皮膚,顯得異常乾枯。
風卷著細小的沙塵吹過他的臉頰,帶來遠方那座古老城池的冰冷氣息,也印證了地下深處那無聲流動的確存在。
“水還在,”翟進低聲說道,聲音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那暗河……沒改道。”
河灘上的風依舊刺骨,地上的鐵錐依舊冰冷地矗立著,但空氣裡那層濃重的懷疑和迷茫,像是被一陣無形的風吹散了。
那枚銅錢上的水珠,那鐵錐空腔裡流淌的地下嗚咽,還有城牆上那片綠得紮眼的苔蘚,都指向了同一個答案。
水在下麵。它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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