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的沙土凍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嘎吱作響。天邊剛透出點魚肚白,寒氣像是細小的針,直往骨頭縫裡鑽。
骨勒多吉撩起那件破爛的看不出本色的羊皮襖下擺,重重跪在冰冷的沙石地上,膝蓋和凍土接觸發出沉悶的一聲。
他布滿老繭、指甲縫裡全是黑泥的手,從懷裡掏摸出一枚被磨得發亮的銅錢——那是一枚“崇寧通寶”。
錢上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了。
他沒看身後那群穿著灰撲撲軍襖、呼著白氣的西軍工兵,隻自顧自用短刀在身邊刨了個小坑,抓起一把濕冷的沙土。
然後把他那個豁了口的粗陶碗放在坑上,碗裡也裝了小半碗同樣的濕沙。
骨勒多吉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銅錢豎直插在碗中央的沙土裡,錢文的一麵,正好朝著西麵統萬城那青黑色的模糊輪廓。
寒風嗚咽著吹過空曠的河灘。
時間一點點過去,天色由鐵青轉為灰白。
翟進抱著膀子站在旁邊,他身後的十名工兵,個個手裡杵著一柄怪模怪樣的鐵錐,錐子足有小腿長,頂端尖銳,但中間卻是空的,像個筆直的長管子。
這錐管是隨軍匠作營按照骨勒多吉的要求連夜趕製的。
他們沒吭聲,隻是偶爾跺跺快要凍麻的腳,嗬出的白氣在冷風裡迅速消散。
有人偷瞄翟進冷硬的側臉,又看看地上那泥塑木雕般的老蕃兵和他麵前那插著銅錢的破碗,眼神裡帶著不加掩飾的狐疑。
這麼個看起來連路都快走不穩的老頭,憑個破碗和一枚銅錢,就能找出深埋地底的暗河?
雖然軍令難違,但他們心裡的嘀咕是壓不住的。
終於,骨勒多吉動了。
他像是剛從凍土裡蘇醒過來的老樹根,僵硬地往前傾了傾身子,那隻渾濁卻銳利的獨眼湊近了碗沿。
黎明的寒氣像是有生命般凝在銅錢上,漸漸地,幾顆細小的水珠竟沿著冰涼的金屬錢身慢慢滲出、彙聚。其中,朝西的那一麵錢文上,凝結的水珠明顯更多、更大。
“錢文朝西。”骨勒多吉的聲音乾澀沙啞,像粗砂紙磨過樹皮。
他從碗裡抽出銅錢,也不擦,直接揣回懷中,手指朝著腳下濕冷發黑的河灘地麵使勁一點,“水脈,就在這兒了。”
翟進沒說話,隻是朝身後的工兵抬了抬下巴。
領頭的班長粗聲喊道:“弟兄們,插!”
十個工兵不再猶豫,兩人一組,對著骨勒多吉剛剛指定的那個點周圍丈量起來。
隨即,五個人站定位置,雙手高舉特製的鐵錐,口裡嘿一聲悶喝,用儘全身力氣,將沉重的錐子猛地捅向凍硬的河灘地。
冰冷的撞擊聲響起,錐尖深深刺入泥土。
另五人在旁協助,或壓著同伴肩膀助力,或掄起備用的短木槌砸向錐柄頂端。
一時間,粗重的喘息和鐵器與凍土沉悶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需要將這種沉重的空心鐵錐深深釘入地下,至少要五尺深。
汗水很快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成白霧,從工兵們緊繃的額頭、鬢角冒出來。
地比想象的更難鑽透,初冬的河灘表層凍得死硬,下方則是膠黏的濕泥,鐵錐下到三尺深處就變得異常遲滯,每一寸都要靠蠻力硬生生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