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恪回到侯府時,夕陽已沉到西廂房的飛簷後,將青磚地麵染成一片血色。
他手中捧著那個紫檀木匣,裡麵兩枚嘉靖帝禦賜的丹藥在綢緞襯裡上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像是兩顆縮小的人眼,冷冷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呆子,發什麼愣呢?"常樂的聲音從回廊儘頭傳來,杏紅色的裙裾掃過青石台階,像一簇跳動的火焰。
陳恪下意識將木匣往袖中藏了藏,卻見常樂已經蹦到跟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她今日梳了個簡單的墮馬髻,發間隻簪了一支白玉蘭花簪,襯得脖頸修長如天鵝。比起婚前那些華麗妝扮,反倒更顯靈動。
"這是什麼?"常樂眼尖,伸手就要去夠那木匣。
"禦賜的丹藥。"陳恪苦笑著鬆開手,"皇上說...補氣益血。"
常樂掀開匣蓋的瞬間,小臉皺成一團小聲道:"咦——這味道!"她捏著鼻子將匣子推遠,"能吃嗎?"
陳恪望著妻子誇張的表情,胸口的鬱結稍稍散了些:"自然不能吃。"他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找個祭壇供起來就行。"
"供起來?"常樂瞪圓了杏眼,隨即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哦——做做樣子是吧?明白!"她踮起腳尖湊到陳恪耳邊,"我讓畫兒去庫房找個鎏金香爐,保證讓這倆"仙丹"體體麵麵地發黴!"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帶著常樂特有的桂花香。
陳恪喉結滾動了一下,正想攬住那纖細的腰肢,忽見常遠山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庭院儘頭。
"嶽父大人。"陳恪連忙正色行禮。
常遠山擺擺手,飛魚服上的金線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宮裡來人了?"
陳恪點點頭,將嘉靖帝關於護市銀的安排簡要說明。
常遠山聽著聽著,雙眼中精光閃爍:"四成歸錦衣衛押運?皇上這是..."
"信任嶽父。"陳恪接過話頭,眼角餘光瞥見常樂正百無聊賴地踢著石子,顯然對這些朝堂之事興致缺缺,"具體押運路線,還需嶽父與陸指揮使商議。"
常遠山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恪一眼:"賢婿近來簡在帝心啊。"他拍了拍陳恪的肩,力道大得讓人齜牙咧嘴,"樂兒,帶你夫君去用膳吧,瞧他臉色差的。"
常樂立刻像得了聖旨似的,拽著陳恪就往內院跑:"爹說得對!你都瘦了!"
穿過垂花門時,陳恪忍不住回頭,隻見常遠山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著紫禁城方向,飛魚服的下擺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
"彆管爹了,"常樂捏了捏他的掌心,"廚房燉了你最愛吃的火腿蹄髈,我親自盯著火候的!"
陳恪心頭一暖。那個曾經變著花樣整蠱他的小魔頭,如今竟學會了洗手作羹湯——雖然大概率隻是"盯著"廚娘做。
膳廳裡燭火通明,八仙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
王氏已經坐在主位,見二人進來連忙起身:"恪兒回來了?快坐下吃飯。"
陳恪看著母親身上嶄新的靛藍色褙子,發髻上那支他去年送的銀簪,心頭又是一酸。
自從搬來侯府,王氏總是戰戰兢兢,生怕給兒子丟臉。
"娘,"他扶著母親坐下,"您彆忙活了,讓丫鬟們伺候就行。"
常樂已經麻利地盛了碗火腿湯遞過來:"娘,您嘗嘗這個,我特意讓廚房少放了鹽。"
王氏受寵若驚地接過,連聲道謝。
陳恪望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其樂融融的樣子,胸口的鬱結又散了幾分。
可當筷子碰到碗沿時,他卻突然沒了胃口。
裕王府侍讀的任命像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胃裡。
嘉靖這一手太狠——把他安插進清流的大本營,明擺著要借他監視清流。
"怎麼不吃?"常樂夾了塊蹄髈放在他碗裡,"不合胃口?"
陳恪強打精神咬了一口,肥而不膩的肉質在舌尖化開,卻嘗不出半點滋味:"很好吃,隻是..."他頓了頓,"有些累了。"
常樂的小臉立刻垮下來,杏眼裡滿是擔憂:"那...那回房休息?我讓廚房溫著,你想吃了隨時..."
"好。"陳恪感激地笑笑,起身向母親告退。
回到東廂房,常樂立刻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