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內,龍涎香氤氳繚繞,將月光都熏得朦朧了幾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一卷《莊子》半開半合,寬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在地,露出半截蒼白如紙的手臂。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嘉靖的聲音飄忽如煙,在精舍內回蕩,"四時有明法而不議..."
呂芳跪在丹墀下,額頭緊貼金磚,身子幾不可察地抖了抖。
初秋的夜風穿堂而過,吹得他老骨頭裡都滲著寒意。
他偷眼瞥了瞥大開的門窗,又看了看嘉靖那身單薄的素紗道袍,心中暗歎主子爺的"仙體"果然非同凡響。
"主子爺,"呂芳適時地打了個噴嚏,又慌忙伏地請罪,"老奴該死,擾了主子雅興..."
嘉靖的目光從書卷上移開,落在呂芳佝僂的身形上。老太監的鬢角已經全白,在月光下像覆了一層霜。
嘉靖突然輕笑一聲:"呂芳啊,你這身子骨,比朕還虛。"
"主子爺說笑了。"呂芳連忙叩首,"老奴凡胎肉體,怎敢與主子的仙體相提並論?"他說著又故意瑟縮了一下,將"凡胎肉體"四個字咬得極重。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當然知道呂芳在奉承什麼——自從開始服食金丹,他就刻意在太監麵前表現出不畏寒暑的"仙家氣象"。
此刻雖是初秋,夜風已帶涼意,他卻故意大開門窗,穿著單衣,要的就是呂芳這般反應。
"起來吧。"嘉靖擺擺手,"去把朕新得的那套鈞窯茶具取來,今夜月色正好,朕要品茶賞月。"
呂芳如蒙大赦,顫巍巍地爬起來,正要轉身,精舍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外,卻又不敢貿然進來,隻在門檻外不住地探頭。
"何事?"嘉靖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呂芳連忙小跑出去,不一會兒又膝行回來,臉上的皺紋都擠成了一團:"主子爺,剛傳來消息,翰林院侍讀陳恪在正陽門大街上...當街毆打了工部郎中歐陽必進。"
嘉靖手中的書卷"啪"地合上。精舍內霎時靜得可怕,連更漏的滴水聲都清晰可聞。
"仔細說。"嘉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呂芳咽了口唾沫,小心斟酌著詞句:"據說是歐陽郎中酒後失言,說了些...有辱陳夫人常氏的話。陳侍讀聽見後,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頓拳腳,把歐陽郎中的鼻梁都打斷了..."
嘉靖突然大笑,笑聲在精舍梁柱間撞出詭異的回音。
呂芳的後背沁出一層冷汗——主子爺這反應,是喜是怒?
"好!打得好!"嘉靖猛地站起身,道袍下擺帶起一陣風,"朕本以為這陳恪是個聖人,不貪財,不好色,不結黨,不擅權..."他踱到窗前,仰頭望著那輪明月,"終究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這才像樣!"
呂芳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侍奉嘉靖三十年,太明白這種語氣意味著什麼——皇上非但不怒,反倒有幾分...欣賞?
"主子爺聖明。"呂芳伏地叩首,"陳侍讀與常氏乃皇上賜婚,聽聞二人琴瑟和鳴,十分恩愛。"
嘉靖轉身,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那雙深陷的眼睛亮得嚇人:"呂芳,你覺得這小子是什麼用意?"
呂芳的喉結滾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