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暮色籠罩著侯府的回廊。
陳恪與被人抬著的常鈺,剛進了府門。
常鈺雖傷得不輕,卻仍想掙紮坐起,嘴角甚至掛著笑,仿佛方才的血戰不過是一場尋常演練。
他看向迎上來的父親,聲音沙啞卻堅定:“爹,兒子沒給常家丟臉。”
常遠誌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常鈺,目光掃過兒子身上的傷口,眼中閃過一絲心疼,但更多的是驕傲。
他輕輕拍了拍常鈺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有力:“吾兒無愧常家兒郎!”
隨即,他的目光轉向陳恪。
這位侄女婿的臉色蒼白如紙,額角還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衣袍上滿是塵土與乾涸的血漬。
他的手指微微發抖,甚至站立不穩,若非常樂及時上前扶住,他幾乎要跌坐在地。
常遠誌眉頭微皺。
他見過許多初次上戰場的人,有嚇得尿褲子的懦夫,也有強撐鎮定的新兵,但像陳恪這樣的,卻不多見——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在戰場上硬生生扛住了倭寇的刀鋒,甚至親手斬殺數敵。
“恪兒,你……”常遠誌欲言又止。
陳恪勉強扯了扯嘴角,聲音虛弱:“伯父,我沒事……隻是有些脫力。”
常樂緊緊攙扶著他,杏眼裡滿是心疼。
她輕輕撫上他的後背,低聲道:“彆逞強了,先去換身衣裳,我讓人備熱水。”
陳恪點點頭,任由她扶著往裡走。
書房內
熱水沐浴後,陳恪換了一身乾淨的素色直裰,發梢還滴著水珠。他坐在書案前,手指仍有些發顫,但心神已漸漸安定。
常樂跪坐在一旁,纖纖素手研著墨,墨香在室內緩緩暈開。她抬眸看他,輕聲道:“寫吧,我幫你。”
陳恪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筆尖懸在宣紙上方,微微一頓。
隨即,他落筆如飛——
臣陳恪謹奏:
浙江巡按禦史臣陳恪,叩請聖安。
臣於嘉靖三十年九月十二日抵浙,未及拜謁胡部堂,先聞倭寇五十餘自台州登陸,流竄紹興、嚴州,直逼金陵。此寇凶悍異常,皆浪人精銳,持火銃、倭刀,沿途屠戮百姓,劫掠村鎮,凶焰滔天。
臣與杭州衛千戶常鈺,率精兵五百,於嚴州隘口設伏截擊。然倭寇狡詐,繞道山路,避我鋒芒。臣等率八十輕騎星夜追擊,終在金陵五十裡外之荒野遭遇。
此戰慘烈,倭寇凶頑,持火銃齊射,我明軍騎兵折損近半。然常鈺身先士卒,持刀陷陣,連斬七寇,身被數創而不退。臣雖文弱,亦持劍隨戰,幸賴將士用命,死戰不退,終拖至戚繼光援軍抵達,全殲倭寇,無一漏網。
此戰,斬首五十九級,繳獲倭刀、火銃若乾。然我軍亦折損三十七人,重傷者三十餘。千戶常鈺身負重傷,仍奮勇殺敵,實乃國之乾城。
臣查此股倭寇,非尋常劫掠之賊,乃薩摩藩精銳浪人,服“血櫻丸”以壯膽力,其誌不在財貨,而在震懾天朝,壞我招撫大計。若任其進逼金陵,則國威儘喪,倭患更熾。
臣請陛下明鑒,此戰雖勝,然東南倭患未平,汪直、徐海等巨寇仍盤踞海上。
臣陳恪謹奏。
寫罷,陳恪擱筆,長舒一口氣。
常樂輕輕拿起奏疏,吹乾墨跡,低聲道:“寫得很周全。”
陳恪閉了閉眼,低聲道:“此戰雖勝,但代價太大……若非戚繼光及時趕到,我們恐怕……”
常樂握住他的手,指尖溫暖而堅定:“但你做到了。”
陳恪看向她,緩緩點頭。
“阿大!”常樂喚道。
阿大推門而入,躬身行禮:“小姐,姑爺。”
陳恪將奏疏鄭重遞給他:“此奏疏,務必親手交予錦衣衛同知常遠山大人,請他速遞京師,直達天聽。”
阿大肅然接過,沉聲道:“姑爺放心,小人必不辱命。”
待阿大離去,陳恪終於鬆懈下來,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眼。
常樂輕輕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累了就歇會兒。”
陳恪微微搖頭,低笑一聲:“現在想想……我竟真的提劍殺人了。”
常樂看著他,忽然笑了:“怎麼,後悔了?”
陳恪睜開眼,與她四目相對,緩緩搖頭:“不後悔。”
他頓了頓,輕聲道:“隻是……終於明白,戰場上的勇氣,從來不是天生的。”
常樂握緊他的手,沒有說話。
窗外,暮色漸深,杭州城的燈火一盞盞亮起。
陳恪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喜歡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請大家收藏:()嚴黨清流之間的第三種活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