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侯府的紅燈籠在暮色中搖曳,陳恪的皂靴剛踏上府門前的石階,身後便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隊錦衣衛簇擁著傳旨太監飛馳而來,驚得簷下麻雀四散。
"陳大人留步!"太監滾鞍下馬,明黃卷軸在雪光中格外刺目,"聖旨到!"
陳恪轉身時,正對上常樂從門內探出的杏眼。她發間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在暮色中劃出細碎的光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監的聲音刺破凝滯的空氣,"翰林院侍讀陳恪忠勤體國,才堪大用。特晉翰林院學士,總理浙江漕糧改銀事務,賜王命旗牌,便宜行事。欽此。"
明黃卷軸落入掌心的刹那,陳恪聽見常樂倒抽一口冷氣。她提著裙擺奔下台階,杏眼瞪得滾圓:"翰林院學士?那不是從五品了?"
陳恪苦笑著將聖旨遞給妻子,卻見嶽父常遠山立在門廊陰影處。
飛魚服的金線在燈籠映照下泛著冷光,那雙鷹目中的複雜情緒比聖旨更令人心驚。
"何時啟程?"常遠山的聲音像塊生鐵砸在青石板上。
"收拾妥當便走。"陳恪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銀牌,"漕政積弊已久..."
"我跟你去!"常樂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珍珠耳墜隨著動作劇烈晃動,"這次不許把我塞箱子裡!"
陳恪望進那雙盛滿星光的杏眼,喉頭突然發緊。
他想起她蜷在行李箱裡被悶得通紅的小臉。
"好。"他握住妻子微涼的手,觸到那些為學女紅磨出的薄繭,"我們一起。"
常遠山突然大步走來,飛魚服的下擺帶起一陣風。
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陳恪肩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記住,王命旗牌能斬四品以下,但斬不斷人心裡的算盤。"
燈籠的火光在三人之間投下躍動的陰影。
陳恪望見嶽父眼中深藏的憂慮——那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不舍,更是一個錦衣衛對凶險仕途的洞悉。
"嶽父放心。"陳恪輕拍常樂的手背,"小婿定全須全尾地把樂兒帶回來。"
正廳裡,王氏捧著聖旨的手微微發抖。
燭光在她眼角的皺紋裡流淌,像是融化的蠟淚。"恪兒..."她將兒子摟進懷中,陳恪聞到母親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娘給你納了雙新靴,路上穿。"
常樂已經旋風般衝進內室,不一會兒抱著個藍布包袱出來:"我收拾好了!"她得意地晃了晃包袱,裡頭傳來瓶瓶罐罐的輕響,"金瘡藥、避瘟散,還有李太醫開的..."
"樂兒!"陳恪耳根發熱地打斷她,卻見母親破涕為笑,連常遠山緊抿的嘴角都鬆動了些。
三日後,通州碼頭的晨霧還未散儘。
二十名錦衣衛牽著馬立在棧橋邊,鐵鏽味的河風掀起他們藏青色曳撒的下擺。
為首的趙誠腰間新換的鎏金銀牌閃閃發亮——台州之功讓他連升兩級,如今已是正五品千戶。
"大人!"趙誠抱拳行禮,刀鞘上的雲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屬下奉陸指揮使之命,護送大人南下。"
陳恪眯眼望去,那艘官船桅杆上除了"欽命漕運"的旗幟,竟還懸著麵小小的錦衣衛牙旗。
他心頭微動——這哪是順路護送?分明是陸炳特意安排的精銳。
常樂已經提著裙擺跑上跳板,杏紅色的鬥篷在灰蒙蒙的碼頭格外醒目。
她轉身時,發間的金步搖劃出一道流光:"恪哥哥快看!船艙裡還有暖爐!"
常遠山負手立在岸邊,飛魚服的金線在霧中明明滅滅。當陳恪走過他身邊時,嶽父突然壓低聲音:"趙誠手下這二十人,都是跟倭寇真刀真槍拚過的。"
河風突然變得凜冽,陳恪看見嶽父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水光。
"爹!"常樂從船艙裡探出身,揚手拋出個物件,"接著!"
常遠山淩空接住,竟是枚繡著"平安"二字的香囊。針腳比起半年前精細許多,唯有右下角那個歪歪扭扭的"樂"字,還是當年氣哭繡娘的水平。
官船解纜時,陳恪站在船尾,望著嶽父的身影漸漸被霧氣吞沒。
常樂悄悄握住他的手,兩人的掌心都沁著汗,卻誰都不願先鬆開。
"大人,進艙吧。"趙誠不知何時立在身側,新換的千戶腰牌在朝陽下泛著冷光,"前麵就是漕船查驗的第一關——楊村閘。"
陳恪望向水天相接處,隱約可見連綿的船隊如螻蟻般擠在閘口。
他突然想起離京前呂芳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漕政是塊燒紅的烙鐵,握得住是功勞,握不住..."
"是火坑。"他喃喃自語,卻感覺常樂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
低頭對上那雙狡黠的杏眼,所有憂慮忽然都化作了唇角一抹笑。
官船順流而下,桅杆上的牙旗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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