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晨鐘剛剛敲過三響,陳恪整理著手中的《春秋》注疏,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陳學士,時候不早了,該去景王府了。"
那聲音裡帶著幾分刻意壓製的尖銳,陳恪回頭,看見袁煒站在廊柱旁,青色官袍一絲不苟,三縷長須微微顫動。
陽光透過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顯得那雙細長的眼睛更加陰鬱。
"多謝袁侍讀提醒。"陳恪拱手一笑,將書冊收入袖中。
袁煒的嘴角抽了抽,眼中閃過一絲不忿。
他自認論青詞,論學識,都不輸給眼前這個年輕人。
論能力,自己隻是沒有機會出去乾事,自認為也不比陳恪差。
可如今,他這個老翰林還比陳恪低一級,這讓他如何不鬱悶?
陳恪卻渾然不覺,隻當是尋常同僚寒暄。
那些翰林院裡的瑣碎嫌隙,他早就不記得了。
在他眼中,袁煒不過是個有些古板的老學究。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翰林院,袁煒故意落後半步,目光在陳恪背影上逡巡。那五品獬豸補服上的雲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陳學士如今簡在帝心,前途無量啊。"袁煒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酸澀。
陳恪腳步未停,隻淡淡道:"前輩過譽了,不過是儘本分罷了。"
袁煒喉頭滾動了一下,想再說什麼,終究咽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精心撰寫的青詞從未得到皇上青睞,而陳恪那些在他看來粗淺的文字卻屢獲嘉獎,心中愈發不平。
景王府門前,兩隊侍衛整齊列陣,朱漆大門洞開。陳恪剛踏上台階,就聽見裡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陳先生到了!快,奏樂!"
霎時間,絲竹之聲大作。
十六名身著彩衣的樂工從兩側魚貫而出,笙簫齊鳴。
緊接著,八名侍女手捧金盤,盤中盛滿時令鮮果,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陳恪怔在原地。這排場,未免太過隆重了。
"陳先生!"
一聲熱情的呼喚從院內傳來。
景王朱載圳親自迎出,杏黃蟒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他麵色白裡透紅,卻不是健康的那種,倒像是長期服用藥物的結果。
更令陳恪驚訝的是,景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雙手抱拳,就要行拜師禮!
"殿下不可!"陳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景王雙臂,"微臣萬萬受不起!"
兩人的目光在這一刻交彙。
陳恪看到景王眼中燃燒的欲望——對權力的渴望,對儲位的覬覦,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不安。
那雙眼睛深處,像是有一團永不滿足的火焰在灼燒。
"陳先生乃當世大才,本王仰慕已久。"景王的聲音熱情得近乎誇張,"今日得蒙教誨,自當以師禮相待!"
陳恪暗自心驚。
景王的精神內耗顯然十分嚴重,這種過度的熱情背後,是極度的焦慮和不安。
他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正色道:"殿下折煞微臣了。既然皇上命我為講讀官,自當恪守本心,儘力為之。"
他在"恪守本心"四字上加重了語氣,也不管景王是否能懂其中深意。
景王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又堆滿笑容:"陳先生高風亮節,本王佩服!來,請入內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