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國子監古柏的枝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恪的皂靴踏過這些光斑,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抬頭望了望國子監大門上"成均天下"的匾額,嘴角微微上揚——這地方他許久未來了。
"陳大人!"一個小吏匆匆迎上來,恭敬地行禮,"聶尚書已在明倫堂等候多時了。"
陳恪點點頭,跟著小吏穿過重重院落。
國子監內比往日安靜許多,想來是因為今日休沐,隻有那些真正醉心學問的學子才會放棄休息前來聽講。
明倫堂前已經聚集了數十名學子,有年輕的監生,也有年長的舉人。
他們三三兩兩地交談著,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眼中的熱切。
陳恪注意到其中幾個熟悉的麵孔——都是曾在龍泉書院與他辯論過的年輕才俊。
"陳學士來了!"有人低呼一聲,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他。
陳恪微笑著拱手還禮,卻沒有多言。今日的主角是聶豹,他不想喧賓奪主。
明倫堂內,聶豹正襟危坐於講席之上。
這位兵部尚書今日未著官服,而是一襲深藍色直裰,顯得格外樸素。
花白的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額頭上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子恒來了。"聶豹看見陳恪,微微頷首,"坐。"
陳恪在預留的席位上落座,環顧四周。
明倫堂內座無虛席,連廊下都站滿了人。
這些學子眼中閃爍著求知的光芒。
聶豹清了清嗓子,堂內立刻安靜下來。
"今日不講四書五經,也不談朱子集注。"聶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老夫想與諸位聊聊"知行合一"四字。"
陳恪微微挑眉。聶豹作為心學大儒,選擇這個題目並不意外,但在這個場合談"知行合一",恐怕另有深意。
"知而不行,是為不知;行而不知,是為妄行。"聶豹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諸位苦讀聖賢書,可曾想過,讀來何用?"
堂內一片寂靜,隻有窗外秋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聶豹突然提高聲調:"若知邊關將士缺衣少食仍空談仁義,若知百姓流離失所仍高論王道,這"知"與"行"可還合一?"
陳恪的背脊微微繃直。聶豹這是在隱晦地批評朝中那些隻知空談的官員。
他偷眼看了看周圍學子的反應——有人麵露困惑,有人若有所思,更有幾個眼中燃起激憤的火花。
"九邊將士枕戈待旦,東南水師血染征袍。"聶豹的聲音漸漸低沉,"而朝中諸公,卻在為禮儀爭得麵紅耳赤,為文章寫得是否精妙絞儘腦汁。"
堂內氣氛驟然緊張。
陳恪看到前排一個年輕監生猛地攥緊了手中的書卷。
聶豹這話已經近乎犯忌諱了,但巧妙的是,他並未指名道姓批評任何人。
"老夫並非說禮製不重要。"聶豹話鋒一轉,"但若隻顧禮製而忘戰備,隻顧清談而忽實務,這江山社稷,還能穩固幾時?"
聶豹這是在借心學之名,向這些未來的官員灌輸憂患意識。
聶豹的講座持續了近一個時辰。他沒有直接提及朝政,卻通過一個個曆史典故,將國家麵臨的危機娓娓道來。
講到動情處,這位老尚書的眼中甚至泛起淚光,聲音哽咽。
"...老夫年近古稀,所求無他,唯願諸位將來為官一方時,能記得今日所言——知行合一,家國為重。"
講座結束時,堂內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許多學子眼中含淚,顯然深受觸動。
人群漸漸散去,陳恪正要起身,卻見聶豹向他使了個眼色。
他心領神會,留在原地未動。
待最後一名學子離開明倫堂,聶豹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重擔。他
示意陳恪隨他來到堂後一間僻靜的小室。
"子恒,今日多謝你來捧場。"聶豹親自為陳恪斟了杯茶,聲音比方才柔和許多。
陳恪雙手接過茶盞:"聶師言重了。今日講座,令學生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