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一年臘月十五,京城的雪停了。
陳恪的皂靴碾過西苑前廣場的積雪,發出細碎的聲響。
五品獬豸補服外罩著禦賜貂裘,領口的風毛隨著步伐輕輕顫動。
他抬眼望去,文武百官已在丹墀下按班序跪好,緋青官袍在雪地裡鋪開,如同潑灑的彩墨。
"陳大人。"呂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老太監今日換了簇新的蟒袍,雪白的眉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主子爺說,讓您隨侍在龍輦右側。"
陳恪心頭一跳。知乎收藏夾《明代宮廷禮儀解析》自動翻開:【當皇帝指定隨行位置時,通常意味著特殊恩寵】。他不動聲色地拱手:"臣領旨。"
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門緩緩洞開。
嘉靖帝身著杏黃雲紋道袍踏雪而來,金絲道冠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冷光。
那張常年被丹藥熏染的臉今日竟透著幾分紅潤,枯瘦的手指撚著白玉拂塵,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皇權氣質。
"吾皇萬歲——"
山呼聲驚飛了簷上積雪。
陳恪隨著百官跪伏,額頭觸到冰涼的雪地時,忽然瞥見嚴嵩紫袍下微微發抖的膝蓋——七十歲的老首輔跪在雪地裡,像棵即將傾倒的枯樹。
嘉靖的拂塵輕輕一擺。
這個動作讓陳恪想起金華鄉牧童揮鞭驅趕羊群的姿態。
三百餘名官員立刻化作溫順的羊群,按品級列隊跟在龍輦後方。
錦衣衛的飛魚服在雪色中格外刺目,繡春刀鞘上的金線折射著冷光。
"起駕——"
呂芳的唱喝聲穿透凝滯的空氣。陳恪按旨走在龍輦右側,餘光瞥見徐階正與高拱交換眼神。
這兩位高官此刻竟露出相似的如釋重負——萬壽宮落成,意味著持續多年的營建開支終於可以削減。
"子恒。"龍輦上突然傳來嘉靖的聲音,輕得像雪落,"你看那萬壽宮的琉璃頂。"
陳恪順著拂塵所指望去。
三裡外的萬壽宮矗立在澄澈的蒼穹下,金頂反射著朝陽,宛如天宮墜入凡塵。
他正要頌聖,喉頭卻猛地發緊。
"臣愚見..."陳恪斟酌著詞句,"如瓊樓玉宇,非人間所有。"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揚。
這個回答巧妙地將建築歸功於天道,而非人力。
龍輦的鎏金鈴鐺隨著前行叮當作響,在雪地裡碾出深深的車轍。
變故來得比陳恪預想的更突然。
當龍輦行至西華門時,天際驟然掠過一道青白色的電光。
沒有烏雲醞釀,沒有雷聲預警,那道旱雷如同天罰之劍,直直劈向萬壽宮的金頂。
"轟——"
陳恪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遠處那輝煌的宮殿瞬間爆出耀目的火光,琉璃瓦在高溫中炸裂的脆響甚至傳到了三裡之外。
烈焰如同巨獸的舌頭,貪婪地舔舐著描金彩繪的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