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的紫禁城本該銀裝素裹,此刻卻被萬壽宮方向的滾滾黑煙玷汙了天際。
精舍簷角的銅鈴在寒風中叮當作響,那聲音不似往日的清越,倒像是垂死之人的嗚咽。
嘉靖帝赤足踏在八卦陣圖的陰陽魚眼上,杏黃道袍的廣袖沾滿了香灰與汗漬。
他的十指深深插入發髻,將精心梳理的道冠扯得歪斜,金絲絛帶垂落在慘白的臉頰旁,隨著劇烈的喘息不斷晃動。
"陛下..."呂芳跪在丹墀邊緣,老太監的額頭緊貼地麵,聲音細若蚊蠅,"通政司又送來十二道奏折..."
"燒了!都給朕燒了!"嘉靖猛地轉身,道袍下擺帶翻了青銅鶴形燈架。
燈油潑灑在金磚上,燃起幽藍的火苗,映得他雙眼如同鬼火般駭人。
精舍內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
窗外,一隊烏鴉掠過精舍上空,發出刺耳的鳴叫。
嘉靖突然僵住,瞳孔急劇收縮:"是它們...是這些孽畜引來的天雷!"他抓起案上的拂塵,對著虛空亂劈亂砍,"朕乃九五之尊!爾等安敢犯上!"
老太監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隻能眼睜睜看著主子爺的癲狂之態——那雙永遠泛著金色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嘴角不受控製地抽搐,活像民間傳說中走火入魔的妖道。
精舍外,嚴嵩的紫竹杖深深插入雪地。
這位老臣跪得筆直,紫袍玉帶上的仙鶴補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的眼皮半闔著,仿佛對不遠處此起彼伏的"請誅奸黨"呼聲充耳不聞。
"父親,"跪在身後的嚴世蕃壓低聲音,獨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工部那批楠木的賬冊..."
嚴嵩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動,示意兒子噤聲。
但老人嘴角幾不可察的抽動,暴露了他內心的竊喜——價值二十萬兩的劣等木材,如今都化作了萬壽宮的飛灰,再無人能追查。
這位人稱“小閣老”的獨眼不斷瞟向精舍緊閉的雕花木門,盤算著如何將這場災難轉化為嚴家的機遇。
他摸了摸袖中那份擬好的《賀表》,嘴角勾起一抹陰笑。
精舍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緊接著是嘉靖嘶啞的咆哮:"朕要他們的腦袋!所有上奏的...一個不留!"
嚴世蕃的獨眼一亮,他太熟悉這種語調——皇上已經處在崩潰邊緣,正是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他悄悄扯了扯父親的袍角,用口型無聲地說:"金丹大道。"
嚴嵩渾濁的老眼微微睜開,雪白的壽眉下閃過一絲讚許。
"宣嚴嵩、嚴世蕃覲見——"
呂芳的聲音從精舍內飄出,比平日尖利三分。
嚴世蕃扶起父親時,瞥見老太監慘白的臉色——看來裡頭的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糟。
推開精舍大門的瞬間,濃烈的硫磺味嗆得嚴世蕃喉頭發緊。
他眯起獨眼適應昏暗的光線,隻見嘉靖披頭散發地立在八卦陣中央,道袍的袖口還在冒煙,腳邊是打翻的丹爐和撕碎的奏章。
"臣嚴嵩嚴世蕃,恭請聖安。"父子倆齊聲跪拜,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
嘉靖沒有立即叫起。
良久,皇帝嘶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嚴卿,你也認為這是天譴?"
嚴嵩的脊柱竄上一股寒意。
這個問題是個死結——若承認是天譴,等於指責皇上失德;若否認,又顯得不敬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