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府沿海的黎明總是來得特彆早,灰蒙蒙的天光剛透出一絲亮色,徐海就已經站在破敗的城牆上,眺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
"大當家,又一夜沒睡?"王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腳步聲輕得像隻貓。
徐海沒有回頭,粗糲的手指摳著城牆上的裂痕,這座被他們占據的小城早已殘破不堪,牆磚縫隙裡長滿了青苔。
"睡個屁。"徐海啐了一口,濃重的浙南口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氣,"戚繼光那狗娘養的又往北推進了,再這麼下去,不出半月就能追上我們。"
王清順著徐海的目光望去,遠處的海麵上,幾艘漁船正緩緩駛向岸邊。
那不是普通的漁船——船身吃水極深,甲板上堆著的不是漁網,而是用油布遮蓋的兵器。
"補給到了?"徐海眯起眼睛。
王清搖搖頭,瘦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慮:"隻有幾船糧食,還不到約定的一半。蘇家那邊...還是沒消息。"
徐海的拳頭猛地砸在城牆上,震落幾塊鬆動的碎石。"操他娘的蘇家!說好的軍械、藥材、鹽鐵呢?老子真金白銀付了定金,現在連個屁都沒有!"
城牆下,幾個早起的水手被這聲怒喝驚得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躲進了巷子裡。
王清等徐海的怒氣稍平,才低聲道:"探子今早傳回消息,蘇州城裡到處都是錦衣衛,蘇家所有產業都被盯死了。據說..."他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蘇家有人被知府抓了,扣的是"通倭"的罪名。"
徐海聞言,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在空蕩的城牆上來回震蕩,驚起一群棲息的鷗鳥。
"通倭?哈哈哈...蘇家那幫龜孫子,平日裡跟咱們稱兄道弟,銀子賺得盆滿缽滿,通倭難道不是屬實?"
"大當家,"王清謹慎地選擇著詞句,"蘇家雖然斷了供貨,但他們和我們合作已久,此次必是迫不得已。"
徐海冷哼一聲,轉身麵向城內。
晨光中,這座被他們占據的小城漸漸蘇醒。破敗的屋舍間升起嫋嫋炊煙,街道上開始有三三兩兩的倭寇走動。
看似平靜的表麵下,徐海卻嗅到了危機的氣息。
"咱們的處境,王清,你清楚嗎?"徐海突然問道,聲音低沉得像悶雷。
王清一怔,隨即正色道:"南有戚繼光步步緊逼,海上有俞大猷的水師巡邏,西南方向胡宗憲坐鎮杭州...三麵合圍之勢已成。"
"還有呢?"徐海的目光如刀,刮過王清的臉。
王清咽了口唾沫:"蘇家斷供,我們的軍械、藥材補給不足。雖然存糧還能支撐月餘,但箭矢、火藥這些消耗品..."
"最重要的是,"徐海打斷他,粗壯的手指在城牆垛口上敲出沉悶的節奏,"胡宗憲那老狐狸想困死我們。他算準了我們會往海上跑,俞大猷的水師就在那兒等著呢!"
王清眼中閃過一絲恍然:"所以大當家一直按兵不動..."
"老子不是怕他們!"徐海猛地提高音量,脖子上青筋暴突,"老子手下有一萬五千弟兄,真倭就有一千多,哪個不是刀口舔血的好漢?問題是——"他突然壓低聲音,"胡宗憲巴不得我們跟他硬碰硬。那老狐狸在杭州布好了口袋,就等我們往裡鑽呢!"
海風突然變得猛烈,吹得兩人的衣袍獵獵作響。
徐海眯起眼睛,望向蘇州方向,那裡是蘇家的大本營,也是目前唯一沒有被明軍封鎖的方向。
"王清,"徐海的聲音突然變得平靜,這種平靜比剛才的暴怒更令人不安,"你說,如果我們出其不意,打蘇州一個措手不及..."
王清倒吸一口涼氣:"大當家是說...突襲蘇州府?"
"胡宗憲三麵圍堵,唯獨留出北麵,不就是賭我們不敢碰蘇州嗎?"徐海冷笑,"那老子偏要反其道而行!蘇州富得流油,拿下它,不光補給問題解決了,還能震動整個江南!"
王清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這個計劃太大膽了——蘇州是朝廷重鎮,城高且厚不說,兵力也自然不少。
但另一方麵,他也清楚徐海說的有道理,困守孤城終是死路一條。
"大當家,"王清謹慎道,"蘇州城防如何,我們一無所知。貿然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