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西苑精舍。
一縷青煙自鎏金狻猊香爐中嫋嫋升起,在精舍內盤旋纏繞。
嘉靖帝朱厚熜身著素白道袍,剛剛收勢一套"五禽戲",額上滲出細密汗珠。他雙目微闔,呼吸綿長,仿佛與這香煙融為一體。
"萬歲爺這套身法愈發精進了。"黃錦捧著絲帕趨步上前,聲音輕柔似拂過水麵的柳枝,"奴婢瞧著,竟有幾分仙家氣象。"
嘉靖嘴角微揚,任由黃錦為自己拭汗。
他自然知道這是奉承話,可這奉承來得恰到好處——剛剛那套身法確實令他通體舒暢。
"你這老奴,眼睛倒是毒。"嘉靖半闔著眼,"朕今日氣脈運行,確比往日順暢三分。"
"豈止三分?"黃錦手上動作不停,眼角皺紋堆出恰到好處的笑意,"萬歲爺方才收勢時,奴婢分明看見一道紫氣自百會穴升起。這分明是《黃庭經》上說的"紫氣東來"之象啊!"
嘉靖輕笑出聲,袍袖一拂,在蒲團上盤膝坐下。精舍內檀香氤氳,窗外竹影婆娑,與外頭朝堂上的暗流湧動恍若兩個世界。
黃錦見皇帝心情舒暢,眼角餘光掃過案幾上那摞通政司剛送來的奏折,心中已有計較。
他輕手輕腳地沏了盞參茶,茶湯澄澈,映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萬歲爺,請用茶。"黃錦躬身遞上,"這是雲南新貢的野山參,奴婢特意吩咐禦藥房用無根水煎的。"
嘉靖接過茶盞,目光卻落在那摞奏折上。"今日又有多少本子?"
"回萬歲爺,共二十三本。"黃錦聲音平穩,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彈劾靖海伯的。"
"哦?"嘉靖眉梢微挑,啜了口參茶,任由那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他放下茶盞,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奏折,朱筆批閱的"知道了"三個字力透紙背。
一本接一本,嘉靖翻得極快。
"擅權跋扈...屈打成招...逼死命官..."嘉靖輕聲念著奏折中的詞句,聲音越來越低,"好大的罪名。"
精舍內隻聽得見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和黃錦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當翻到第七本時,嘉靖突然輕笑出聲。
"這小子,查個銀庫怎麼把天捅破了?"嘉靖將奏折往案上一丟,眼中閃爍著玩味的光芒。
黃錦適時上前:"奴婢愚鈍,隻知靖海伯是為陛下清除碩鼠,那些人拿著陛下的錢在外頭放貸,魚肉百姓,實在該殺。"
這番話滴水不漏,既不說破嚴黨,也不妄議朝臣,隻將陳恪的行為定性為"為陛下辦事"。
嘉靖何等精明,立刻聽出弦外之音。
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似要剖開這層層疊疊的官場迷霧。
"黃錦啊,"嘉靖忽然換了話題,"你說陳恪這人如何?"
黃錦心頭一跳,麵上卻不顯:"靖海伯對萬歲爺忠心耿耿,辦事也勤勉,就是性子直了些,難免得罪人。"
"得罪人?"嘉靖輕笑,手指輕叩案幾,"朕看他是捅了馬蜂窩。"說著,他忽然抓起幾本奏折,嘩啦啦抖開,"你瞧瞧,這些折子裡都說陳恪專橫跋扈,可有一本提到太倉銀庫的案子麼?"
知乎收藏夾《明代奏折學》自動翻開:【當彈劾奏折隻攻擊人格不提事實時,通常意味著彈劾者理虧】。
黃錦故作恍然:"萬歲爺明鑒,確實無人提及案情。"
嘉靖眼中精光一閃:"這說明什麼?說明陳恪查的沒錯!"他站起身,道袍無風自動,"那些人急了,才要群起攻之。"說著,他忽然轉向黃錦,聲音陡然一沉:"除了銀庫那些個碩鼠,還扯到什麼人了?"
"回萬歲爺,"黃錦低頭,聲音恰到好處地遲疑了一下,"隆昌盛票行範家。"
"商賈?"嘉靖皺眉,隨即想起常樂那些會做生意的太監,麵色稍霽,"一個商賈而已,何至於鬨得這般動靜?"
黃錦等的就是這一問,他微微抬頭,眼神閃爍似有難言之隱:"這範家...似乎和嚴家有些許關係。"
精舍內霎時一靜,嘉靖瞳孔微縮,旋即大笑出聲,笑聲在精舍內回蕩,驚起窗外幾隻麻雀。
他突然輕笑一聲,褶皺在笑聲中舒展,嚴嵩這隻老狐狸,竟為個商賈跳腳。
嚴府與商賈有染不稀奇,但能讓半個朝堂為之搖旗呐喊的,絕不會是"些許關係"這麼簡單。
"好!好得很!"嘉靖撫掌,眼中閃爍著獵人發現獵物時的興奮,"朕就說嘛,區區一個票號,哪值得這麼多紅袍大員聯名上奏?"他踱到窗前,望著遠處太和殿的金頂,聲音忽然轉冷:"黃錦,你說嚴嵩這些年,是不是過得太舒坦了?"
黃錦不敢接話,隻深深躬下身去。
嘉靖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商賈嘛,肯定有的是錢。"他轉身,臉上已換上愉悅的神情,"黃錦,你去,叫嚴嵩來!"
"奴婢遵旨。"黃錦正要退下,卻又被嘉靖叫住。
"等等,"嘉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把陳恪也叫來!讓他們一起,明日來見朕。"
黃錦心頭一喜,知道自己的謀劃已成。
他倒退著退出精舍,在關上門的瞬間,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
暮色漸濃,精舍內的嘉靖望著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飛簷獸吻之後,忽然覺得這場風波來得正是時候。
陳恪這柄刀越鋒利,握刀的手就越安全。
而陳恪這匹被群狼環伺的困獸,除了死死攀附他嘉靖的臂膀,還能往哪裡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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